足底的火苗愈燃愈烈,似龍似蛇般歡舞在焦化的柴堆上。沈素秋用餘光瞥見人群中做賊心虛般的邱婉凝,她和那群女學生站在一起,看著自己母親被釘死在絞刑架上,焰火快要爬滿傅如芸全身。
「她是你的母親!」
領頭的女學生將邱婉凝拉出人群,指著意識昏迷的傅如芸說,「婉凝,現在該你做出決斷了!」
邱婉凝滿目惶恐地丟開書本,無助道:「我該怎麼做…….?她是我親娘……..」
「別害怕婉凝,」女學生頭說:「古有哪吒剔骨還父,今有你大義滅親的慷慨壯舉。只要你當著我們的面親手把她捅死,我們會待你如親姐妹一般,從今往後做你共同的母親。」
話未說完,她將一把匕首遞到少女手中。推她到了傅如芸面前。
「婉凝,使不得啊!使不得!」
鳳霞涕泗橫流,努力搖晃著身軀,「你可是她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疼你愛過勝過疼她愛她自己。你讀了這麼多書,怎麼可以做這種事,這是大逆不道啊…….二媽求你…….別這樣對她……..她要是知道,一定會非常傷心……..」
「要你多什麼嘴?!」
帶頭的人迎面一記耳光摑在鳳霞臉上,拎著她的頭髮,在她身上又淋了一大瓢煤油。
「你們幾個,把她的嘴給我拿針縫上!」
幾個女學生靈敏地從口袋裡掏出針線包,舉著寒光料峭的繡花針,穿上蠶絲,往鳳霞嘴唇上扎去。
女人的慘叫聲響徹邱府,邱婉凝嚇得連刀都沒舉穩。作為新女子學社曾經的創始人,她從沒想過這個組織會朝著如此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而去。她們最初也只是在自己書房裡談經論緯的平和少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打著教化旗號的純學生組織變得如蝗蟲過境一般,魔怔得一發不可收拾。
「婉凝……..我的女兒…….」
傅如芸虛弱地睜開眼,看到邱婉凝坐跪在自己面前,參拜自己,像參拜一樽觀音。
她像是看到了一縷柔和的曙光,她的婉凝來救自己啦,她的寶貝女兒,她的心頭肉,她的金疙瘩,她的掌上明珠。
可她為什麼拿著刀呢?她為什麼表情如此動搖地走向自己。她沒有參拜的敬重,更像是一種褻瀆,直到那柄雪亮的刀刃「撲哧」一聲刺進自己的胸膛,傅如芸才發現,她的女兒不是要拜神,而是要弒神。
她忽略了這個與自己臍血相連的女兒至關重要的一點——她從不信佛。
是啊,邱婉凝不信佛。一個不信佛的人,又怎麼可能善待佛,怎麼可能善待皎白的觀音。
看著邱婉凝似哭似笑地將匕首從傅如芸胸膛拔出來後,沈素秋落下了一滴淚。她像是看到傅如芸房中那樽金絲楠木雕刻成的蓮台觀音轟然倒地,碎了一地。那是邱婉凝從英國回到邱府後,送給傅如芸的禮物。
而今觀音本音,蓮凋葉盡。淨瓶水倒,楊柳枝枯,倩女終難還魂。
「饒過我吧……..饒過我…….」
女孩丟下血刃,撕扯著自己的頭髮,仰天大笑。
「哈哈哈…….我殺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我殺了她…….我殺了她!」
邱婉凝發瘋般地跑出人群,她邊哭邊跑,邊跑變叫。
眾人看她這副神志不清的模樣,臉上浮出幾分痛快的表情。尤為領頭的那個最是得意,她不屑道:「邱婉凝從小在封建家族中長大,雖然是我們中的一員,但經受了太多封建主義的腐蝕和同化。她留過洋又怎樣?骨子裡流的就是封建血。她吃封建飯長大,穿窮人血淚織出來的花布衣。她和我們不同,和我們不同的人,就註定沒法成為新時代的女性。」
女學生們各個掩去臉上本就不多的愧色,神色更加堅毅。她們繼續圍觀著這場熱鬧的大火,紛紛朝火里投擲自己手上的書,笑得山花爛漫,恣意張揚。
斜陽從西廂房房頂穿過來,照在東牆根那排殘亂的繡球花上。它們歷經上午的那場風雨,已經有些東倒西歪。眾女學生正往火里興奮地添著柴,恰在此時,十數米外的草塘邊遽地爆發出一陣尖利的槍鳴。
是有人來救自己了嗎?是周鐵生來救自己了嗎?是她心愛的男人來救自己了嗎?沈素秋在火光中抬頭,望向芳菲散盡、灰燼漫天的場院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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