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開簾,見周鐵生托著自己的手,輕微俯身,一雙唇啄在自己手背上,遲遲不肯遊走。
這一次,沈素秋沒有拒絕。
短暫修整後,馬車重新上路。沈素秋坐在車裡,抱著被某人親吻過的那隻手,心中早已找好了理由。
和脖子上那道紅痕一樣,到時候別人問起來,她就說是貓抓的。反正也沒人真的在意邱府有沒有貓,府里多的是霸道的牲口,眼前就有一頭,不差那一兩隻貓。
等到了沈家莊,正好趕上晌午。如今外面到處是饑荒,家家戶戶縮衣減糧,每天只吃一頓。周鐵生把馬車栓在沈家祠堂口的一對石獅子上,沈素秋走下車來,看著堂口滿地的黃沙和裂紋,不發一語地朝里走去。
越過一排茅屋和地窯,再往上爬半里路,穿過龜裂的梯田和丘陵,兩人終於來到沈家人的住處。
和山下那些茅屋一樣,眼前的沈宅,只是一眼灰撲撲的窯洞,坐落在半山腰上,小小的院子裡,一個穿棉褂的男人正杵著雙拐,驅趕著場地里飛來銜米的麻雀。
「哥……..」
沈素秋兩眼一酸,鼻頭一下紅了。
沈臨春聽到呼喚,回過頭來,露出喜色。他拾起雙拐,夾在腋下,一點點挪出院子,顧不得那些歡脫的麻雀。
「你咋回來了?」
男人也跟著有些哽咽,拉起家妹的手:「怎麼嫁過去比從前還瘦了。我記得去年春來你回門看我,臉上還有些肉,現在竟只剩下皮包骨了…….」
沈素秋淚水漣漣:「邱家頓頓有葷腥,從沒餓著我。是我自己不爭氣,光吃不長肉,害哥擔心。」
「哥你也瘦了…….」
女人摸了摸他的手臂,一把就可以掐住,跟乾柴似的,從前多精壯的一個人,被蹉跎得,就剩一副嶙峋的骨頭架子。
「世情不好,現在外面到處都是饑荒,每天莊裡都有人死。」
沈臨春拉小妹去門口矮凳上坐下。
「昨天隔壁王家老寡婦剛被抬下去,活活被餓死的,據說十幾天沒吃飯了,好在他兒子純孝,在寡婦臨死前,割了一塊大腿肉餵給她吃,她娘是笑著走的。」
沈清秋聽得認真,只覺字字不見血,卻又字字誅心。
「那你呢哥?你是不是也餓著肚子?」
沈臨春看著院子裡那些曬著的米,苦澀一笑,「不要緊。前些天我在咱家地窖里發現些陳年的霉米,挑挑曬曬還算能吃。就是餘量不多了,你看,這些米連麻雀都不稀罕吃,只挑那些好的啄。」
沈素秋擦了擦淚,掏出路上沒吃完的饢,塞到沈臨春手中。
順著女人身後看去,沈臨春這才注意到院子外還站著一個人。他走近幾步,忽而兩眼一黑,指著男人痛罵道,「濕你北個爛瓜皮,你還有臉來我家!你狗日的差成色咧!」
沈臨春當即衝上前去,掄起雙拐,狠狠鞭在周鐵生身上。
「哥——!」
沈素秋倉皇上前,攔腰抱住怒不可遏的大哥。
「放開我!讓我打!打死這個爛門扇!個龜孫蛋!我要打死他!」
沈臨春掙開女人的雙手,一棍接一棍捶在男人背脊骨上。周鐵生疼得滿地亂爬,像頭狼狽的山豬,身上沾滿了土。
「你怎敢有膽來見我?!」
沈臨春欲哭無淚,「我沈家為著你家破人亡咧,你怎麼還敢再來!?」
周鐵生頂著滿臉灰土,聲嘶道:「俺送太太回門了,不是有意來見你!」
他別過頭去,不敢再看沈臨春。
也不敢有絲毫還手。
沈臨春惡狠狠地盯著他這張臉,抓起他的衣領,一拳打在他腮幫上。
周鐵生往外翻滾了兩三尺,滿口鮮血里蹦躂出一顆碎牙。沈臨春意猶不足,爬上來又要揮拳。
「哥…….別打了……別打他臉!」
沈素秋握住他的手,挺身乞求,「破了相不上算…….不上算啊我的哥…….」
「至於其他地方,」她看向倒在地上的周鐵生,稍稍側開身子,嘀咕道:「隨你便吧。」
【作者有話說】
[1]:陝西方言中的「父親」
第7章 第七捧麥 「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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