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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戚照硯說完那番話後,荀遠微看著面前堆積在一起的帳本,先前的睏倦也跟著一掃而空。

於是戶部司的直房中,只能聽見帳冊翻動和算盤撥動的聲音。

她一邊清算一邊對著白天戶部司那些官員重新算出來的帳比照,卻發現帳冊的問題並不是程拱壽說的那樣是這一兩年的問題,甚至在大燕剛立國的時候進行造冊的時候便出了紕漏,她一路順著找到的線索追溯,一直將帳追到了前朝。

博陵崔氏是幾百年的大世家,這些年任憑王朝如何更迭,也始終未能撼動其地位,在定州囤積土地,本也無可厚非,畢竟按照律令,在平民難以維持生計的時候,其名下的永業田的確是可以用以交易的,如家中丁男因為戰亂死亡,而家中妻子無力耕種其名戶下田地,可以將其中的永業田用於買賣。

只要不觸及國本,歷朝君主對於此事的態度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荀遠微知道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將事情卡在這一兩年的定州,讓太倉署撥糧食,至於帳本和戶籍上的問題,在戶部司和太倉署找一兩個人略作懲戒便是,既安撫了民心又不至於將事情鬧得太難看。

但當她那日在冬至大朝會上聽到程拱壽說定州今年大旱,百姓為了繳納租調甚至難以平安度過這個冬天的時候,她卻想到了每次大戰後,那些瘦骨嶙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百姓,他們又何其無辜?

於是固執地將事情追查了下去。

但荀遠微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長治元年調取戶籍冊和記帳冊的登記名單中看到戚照硯的名字。

那上面的字尚且鋒芒畢露,沒有半點要藏鋒的意思,就和當年的戚照硯一樣,沒有任何藏拙的必要。

荀遠微的指尖輕輕落在「戚照硯」三個字上。

五年前,他是門下省給事中,按說戶部的事情並不會經由他的手,但他卻為何來查了戶部司的帳?莫非是當年他便知道些什麼?

荀遠微蹙了蹙眉,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想著要找時間去問一問戚照硯。

她前幾年人不在京中,對於大燕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中人員的調動貶擢都不甚清楚,基於此,遠微又去吏部查了這幾年的官員升遷記錄,最終將線索落在章綬身上。

荀遠微想起之前在宮中碰到戚照硯,他說手中拎著的藥是給章綬的,故而從府中帶了些人參一類的滋補品,親臨章綬的宅邸。

章宅的長隨不認得她,她也不想將身份露出去,於是託了戚照硯的名,將手中拎著的東西在長隨面前晃了晃,說:「是秘書省的戚郎君托我前來的。」

長隨聽了戚照硯的名頭,便側身將她請進了宅子中。

章綬正躺在床榻上,屋中有爐子和炭盆,他身上也就隨意披著一件外衫,手中緩慢地翻動著一卷書,頭髮花白,頗有風燭殘年之勢。

章綬或許以為是戚照硯,隨口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看我?」他說著轉過頭來,在看見荀遠微的那一瞬,先是愣了下,然後迅速將手中的書簡放下,想要起身給遠微行禮。

荀遠微先章綬兩步走過來,將他攙扶住,示意免禮。

「長公主殿下怎忽然蒞臨寒舍?」

「章公認得我?我卻記得從前未曾見過您。」荀遠微有些驚訝。

章綬道:「從前在宮中遠遠地見過殿下一面。」

寒暄過後,荀遠微將手中拎著的東西放在一邊的桌子上,順手拉過一方矮凳,坐在章綬榻前,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我今日拜訪章公,主要是想問問章公五六年前,定州的帳冊。」

章綬遲疑了下,道:「臣已離開太府寺數載,如今又上了年紀,殿下想問之事情恐怕也記不太清。」

「無妨,章公記得多少說多少便是,不強求。」

章綬緩緩頷首。

荀遠微看著章綬,說出自己這些日子查出來的事情,「根據吏部的記載,章公是前朝因為精通於書道被徵召入朝,最開始在秘書省,後來也輾轉過六部中的一些要職,前朝覆滅的時候,你正好是在太府寺少卿的位置上,也就是如今盧嶠的官職,卻在長治元年冬,在吏部的考課中被調去了秘書省任秘書少監,一直到現在。」

章綬點頭,並不否認。

荀遠微便繼續道:「而在你和盧嶠中間任太府寺少卿的那個人,顯然成了關鍵,但他又是因為年老致仕,看起來倒是順理成章,只是他回鄉路上,遭遇了山匪,被拋屍荒野。」

她想不明白,盧嶠被外放之前是干刑科的,入仕以來,從未接觸過和錢糧有關的事情,為何這次被調回,卻任了太府寺少卿這麼關鍵的位置?

但她看向章綬的眼睛時,發現他眸色渾濁,什麼也看不出來。

荀遠微攥了攥拳,問道:「章公宦海半生,難道也信這世上有這般巧的事情?費勁心力織就這麼大的一張網,究竟又是想掩蓋什麼?」

章綬原本神色平靜,但聽到她後面的話,連抬手止住了她,「殿下,殿下莫說了,莫說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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