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腥氣,不好聞是不是?」燕斬玦低聲說,「對不起,我去弄一下,很快就好……」
謝痕輕聲:「阿玦。」
燕斬玦胸腔悸了下,被這隻手牽引著,低頭吻上淡白的口唇。
謝痕也用燕斬玦發現的辦法回吻,很柔和,很舒服,燕斬玦倉促閉緊眼睛,麻木心神滲出酸楚疼痛,眼淚滾落。
謝痕的掌心覆著他的傷口。
謝痕和他要繃布、傷藥,摸索著慢慢給他處理脖子上的傷。
謝痕撫了撫他臉上的狼狽淚水。
「哭什麼。」謝痕柔聲說,「阿玦,你好像不恨我了,這樣對誰都不好,你不恨我,我不知道怎麼辦了。」
燕斬玦問:「天會塌嗎?」
謝痕像是被這個不講理的問題問住。
但燕斬玦不在乎,天塌了更好,他就和謝痕這麼抱著灰飛煙滅,化作世間塵埃。可天還沒有塌下來,既然天不會塌,那他不恨謝痕了又有什麼不行。
燕斬玦還記得答應好的糖和荔枝膏,咬了一點,餵給謝痕。
他試過了給謝痕找梅花酒,但這東西製作精細,要雪水新梅,講究得離譜,在北地實在太難尋找了。
燕斬玦想,等冬天。
等冬天他自己給謝痕釀。
燕斬玦的心臟痛苦到仿佛碎裂,冬天,他無法真正去想什麼冬天——謝痕已經淡得像一點清晨朝陽下的霧,他甚至不知道怎麼捉住一團霧。
他把謝痕捧進懷裡,不肯放手,在痛苦的折磨下喘息劇烈,中原的亡國暴君或許被他嚇到了,或許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蠻夷,謝痕有一會兒沒有出聲。
然後謝痕輕輕摩挲他的頭頸,脊背,謝痕解開他的髮帶和衣襟,謝痕引誘他躺下,在馬車漫長的、仿佛用不止休的搖晃里,謝痕教他用親近來發泄壓抑的痛苦。
他們倒在車廂里厚實軟和的裘皮與白狐絨上,謝痕的長髮散落,很涼潤。
「不要想。」
謝痕捧著他的臉,柔聲誘導:「痛苦就不要想……阿玦,什麼都不要想。」
「你想讓朕快活,是不是?」謝痕的嘴唇貼在他耳邊,「你知道怎麼做……」
燕斬玦的眼睛裡是充斥淚水的痛苦,他抱住謝痕,他知道,十八歲的謝痕有荒淫無道的罪名,因為除了那註定夭亡的變法,除了耗竭心力的政務,剩下的零星空閒,謝痕幾乎是沉迷進了這種事。
謝痕的身體太差,根本不可能作為主導撐到最後,所以謝痕耐心地教會他怎麼做。
謝痕知道朝堂上怎麼說他、怎麼說他們。
謝痕知道留下他是死路一條,世人最喜歡把破國的罪名放在一個惑亂人心的「罪寵」身上,所以謝痕把他扔了。
這是謝痕最不可原諒的罪行。
燕斬玦終於看清了灼燒自己的劇烈仇恨。
他恨的,不是謝痕圈養他、囚禁他,不是謝痕肆意塑造了他,是謝痕在做完這一切之後,親手撕下了他耳朵上的金玦。
是謝痕把他扔了。
沒再看一眼、沒再回頭,甚至沒有半句交代。
謝痕隨手將他丟去逃出生天,自己施施然被那場瘋狂扭曲的風波浩劫撕碎。
燕斬玦當然恨,怎麼能不恨,他恨得寢食難安,恨得五內俱焚。
他夜夜噩夢,夢的不是謝痕如何折磨他,是這個可惡的、傲慢的、算無遺策卻又無力回天的暴君,在那高高的刑台之上被命運拆碎,依舊鮮血淋漓地朝他微笑。
「你恨我……」謝痕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輕聲問,「是不是?阿玦,你是裝的,你心裡其實很恨,你恨不得撕碎了朕……」
他在無處可逃的痛苦裡渾渾噩噩:「是……」
謝痕笑了笑,很輕,仿佛鬆了口氣。
謝痕如願被他報復,被他折磨。
這不是因為謝痕多喜歡被折磨,而是這具身體太疼,太疼,什麼都是痛苦。
謝痕選擇滋味豐富的那一種痛苦,在意識即將如願渙散時,被眼淚燙到的唇角顫了下,微微一怔。
他嘗到燕斬玦的眼淚。
冰冷、咸澀。
燕斬玦不吭一聲地流淚,連顫抖和哽咽也難察覺,這情形其實很熟悉,像慢慢學會了「帝王之相」的少年暴君。
謝痕微張著眼睛,動了動手指,想抹掉這點淚。
沒力氣,頹軟的雙臂早已抬不起,瘦得翼翅似的蝴蝶骨微弱動了動,燕斬玦捧著他,撫摸他的睫毛,撫摸他鼻端溢出的冰冷血痕,像絕望的幼童發著抖撫摸一張鬃毛浸透了血冰冷凌亂的馬皮。
謝痕對著一片模糊張口:「阿玦……」
他們是彼此的馬兒嗎?
燕斬玦終於被他的恨死死纏住了……
燕斬玦正因為他,一步步陷入無人能救的絕望深淵,就像幼年的謝痕面對那匹死去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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