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燕斬玦早兩年進貢來的畜生。
一匹小馬,性子不烈,很聰慧靈巧,跑起來又很矯健。
「朕給它梳毛。」謝痕說,「太開心了,朕第一次知道開心的滋味,忘了念書的時辰…寒 歌 箏哩J T D J…朕誤了一盞茶。」
「一盞茶。」
謝痕慢慢撥著那個火盆:「朕鬆開了韁繩,叫它別跑,朕帶它去玩,朕匆匆忙忙跑去念書,帝師沒說什麼,朕以為就這麼糊弄過了,沒事了……朕以為沒事了。」
他忍不住問:「後來呢?」
他握住謝痕的手,謝痕居然要去拿燒得火紅的炭。
誰都知道這會把人燙壞。
謝痕總會這樣,有時候是把玩炭火,有時候是匕首,有時候是明知道有毒的東西,謝痕依然拿在手裡把玩,像最懵懂無知的孩童。
謝痕還想要拿那塊炭,掙了幾次,被他攥著手腕動彈不得,瞳孔微微動了下:「……什麼?」
謝痕茫然:「什麼後來?」
「你的馬兒。」他蹙眉,「後來呢,你念完書,騎著它去玩了嗎?」
謝痕在煙氣里微微偏頭,少年漆黑的眼瞳彎著,凝視著他,伸手撫摸他的頭頸下頜。
謝痕說:「去了,我們玩了一整天……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
謝痕扯著鎖鏈,讓他再爬得近一點,抱著他,柔聲呢喃:「阿玦。」
——這明顯是敷衍了事,他沒有聽到真正的「後來」。
燕斬玦有時想不明白,謝痕為什麼不直接廢了他,為什麼又要拴著他,又要慢條斯理用殘廢的軀殼柔聲教他習文練武,用細細的竹篾將他抽得渾身血痕,逼他水磨工夫日復一日打熬那些中原功夫痛苦透頂的基本功。
有段日子他以為謝痕是要他做死士,做亡國暴君的最後一個親衛。
可也不是。
後來——那是他殺了父兄奪位、千里奔襲南下的很久以後的後來。
夜裡隱瞞身份寄宿時,他聽見中原人流傳的故事。
故事是玉不琢、不成器,帝師親手斬了霍亂君心的淫巧玩物,命人將那匹小馬剝皮、斬頸、去蹄,聽人說那暴君小小年紀其實就有了瘋癲本性,笑著將馬皮披在身上玩鬧,坐在一片血肉模糊里,將生馬肉一塊一塊割下往肚子裡吞。
這是謝痕這輩子唯一的開心。
……
夜裡的謝痕定定坐著。
像斷線玉偶,像這世上最精美的祭品,像個空殼,燕斬玦生出不安,捧著他輕輕晃動:「阿痕。」
謝痕仿佛沒有聽到,夜風把散落的長髮掀起,又垂落,這是這具身體唯一有的反應。
「阿痕。」燕斬玦握住他的手,低聲說,「哥哥錯了,哥哥不問了,你別再想,聽話。」
「沒事了,沒事了……阿痕。」
燕斬玦反覆告訴他:「那些事過去了,不會再有人傷害你,阿痕,哥哥來日就替你去刨了那老東西的墳。」
燕斬玦柔聲問:「你喜歡馬是不是?阿痕,你看,哥哥也是馬兒啊,我抱著你,不一樣哪裡都能去?」
燕斬玦抱著謝痕起身,故意走來走去,製造出一點不會讓謝痕痛苦的輕微顛簸。
他凝視著空洞渙散的黑瞳,看到一點微弱的弧度,眼底燙得倉促閉了下眼睛。
這念頭不對,不對。
燕斬玦想,他不該給謝痕找理由,謝痕做的事很過分。
可謝痕有什麼辦法,他控制不住地想,謝痕試過不把韁繩始終牽在手裡,那樣的結果已經見到了,他無法遏制地想像一個幼小柔弱身體不好的孩子,拼命念完書,快活地跑向和小馬約好的地方。
看到人們正在剝下一張血淋淋的皮。
謝痕沒瘋掉已經是拼盡全力了。
他抱著謝痕來回走,模仿小馬的叫聲哄謝痕開心,他親謝痕的眼睛,不停叫謝痕的名字,謝痕慢慢彎起眼睛回應他,可渙散的黑瞳里那點光芒還是暗淡下去。
夜裡的謝痕還是很乖,只是那點微弱的暖意仿佛也不見了,這具軀殼不再渴望、不再索求,模糊中仿佛與白天溫和飄渺的蒼白影子重迭。
燕斬玦不斷親他的眼睛。
被燕斬玦從那種茫然里叫醒,謝痕就吃力地露出一點微笑,可這點笑容太勉強,太蒼白,像個因為太過懂事早熟、垂死前仍盡力安慰別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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