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謝痕什麼都看不到了。
謝痕靠在他臂間,微笑著望向他的方向,抬手摸索, 輕輕摸他的臉。
燕斬玦的聲音嘶啞:「……陛下。」
他拋掉匕首。
噹啷一聲, 空洞漆黑的眼瞳跟著微微挪動, 沒有落點。
謝痕問:「什麼聲音?」
「沒什麼。」燕斬玦緩緩收攏手臂,抱著謝痕走向馬車,「掉了塊瓦片。」
他在中原生活太久了,習慣了房上有瓦、出行用馬車, 這些在北地眼中屬於中原上國不可企及的高雅華貴,是十二年的金棺,他一度逃出了這座棺材。
謝痕逃不掉,謝痕靜靜躺在裡面,微笑著, 微笑著, 等他回來。
等他殉葬。
「那不是毒。」燕斬玦說, 「那叫飴糖, 陛下, 你喜歡吃這個是不是?」
他抱著謝痕坐進馬車,北地的馬不需要人驅趕, 只要有一匹老馬,走慣了某一條路,戴上轡頭自然會帶著從馬穿過草場莽林與盤山峻岭,慢慢走到天山。
當一匹馬從小馴養著只認識一條路,它就只會這麼走,人好似也是這樣。
燕斬玦讓馬自己走,靠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咬了塊飴糖,低頭想要哺餵給謝痕:「張口。」
謝痕的臉頰偎在他胸前,淡白冰涼仿佛水霧,呼吸極淺,白狐絨稍微散開,散開的墨發與眉睫成了唯一鮮明的顏色。
他像是抱著一隻即將消散的鬼物,一片等著冰裂的青瓷,風一吹,就會清脆裂開叫人驚嘆的精美紋路。
燕斬玦慢慢改口:「謝痕。」
「謝痕。」燕斬玦說,「張口。」
他分開謝痕的唇齒,想要低頭餵給謝痕這點糖,但怔了下,他暫時離開霜白的口唇,細細的血線先溢出淌落。
謝痕慢慢品嘗著自己的血:「甜,阿玦。」
謝痕呢喃:「甜……」
燕斬玦擦拭這些血,不停擦拭,謝痕斷斷續續吐血,偶爾湧出一大口,弄得很狼狽,白紗全被染得鮮紅。
謝痕被冷硬手臂箍著,貼在溫熱的頸窩裡,呼吸斷斷續續,微弱冷氣噴吐在燕斬玦的脖頸和臉上:「對不起,阿玦,朕給你添麻煩了,你看,把朕扔了吧……」
燕斬玦替他擦拭血跡:「謝痕。」
「我知錯了。」燕斬玦說,「別這麼罰我,我以後不對你說狠話,不嚇唬你,不再蒙你的眼睛。」
「我會陪你死,給你陪葬,我們去棺材裡再吵架,你心裡的痛苦仇恨,我們去地府和那些人討。」
「現在我們還沒死,好好吃一點糖。」
燕斬玦說:「吃一點,謝痕,我被你嚇壞了,你多少也記掛我的,是不是?」
他的語氣平靜,沒什麼神情,但胸腔戰慄得太兇了,他連抱緊謝痕也不敢,謝痕已經禁不起一抱。
所以他只好捧著謝痕,胸口起伏著,把臉埋在將散未散的冰涼冷霧裡。
恍惚間,這一團模糊的冷霧,仿佛輕微地動了動,有早已碎裂的東西跳動了下,慢慢抬起手,擁住他繃緊的脊背,冰涼柔軟輕輕碰他的唇角。
謝痕輕輕摩挲他的頭髮,撫摸他的脖頸和後背,謝痕被他輕輕捧著,托住綿軟冰冷的頭頸,仰頭含著他的唇舌。
燕斬玦屏著呼吸,小心到極點,含化一點飴糖餵給他:「喜歡嗎?還有別的味道。謝痕,明日我們吃荔枝膏,你懂得那麼多事,知不知道荔枝膏?」
謝痕微笑著,黑瞳渙散地望他,不知聽沒聽見,柔聲說:「阿玦……」
燕斬玦應了一聲,握著那隻摸索著的手,貼在臉上。
謝痕輕聲叫他:「阿玦。」
謝痕把血咽回去,咽不下,又嗆出來一點,冰涼手指摸索著遮住燕斬玦的眼睛,來不及,又吐出一大口血。
「別看。」謝痕頓了頓,低聲說,「我吐完了就不吐了……」
「別怕。」
謝痕的氣息越來越淺:「別怕,我不吐了……」
謝痕張口:「阿玦,阿玦。」
謝痕慢慢說不出聲。
滾熱的淚水燙在冰冷掌心,燕斬玦強撐的最後一點漠然外殼坍塌,他大口喘息,全然壓不回破碎哽咽,他跪在車廂里抱著謝痕吮吸那些淤堵在喉嚨里的血。
他要的不是這樣的結局,不是,不是謝痕的血把一切染得通紅,殘酷地輕輕撫摸他的眉弓,直到最後一點生機無可挽回地消泯斷絕。
不是謝痕慢慢叫不出他的名字。
燕斬玦抱著謝痕,發著抖的手小心翼翼,反覆捋撫冷寂綿軟的脊背,讓謝痕把那些血痛痛快快吐完,再讓馬車停在一處水源地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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