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九歲的謝痕親政,同把持朝政的權臣起了衝突,被怒斥、羞辱,甚至一巴掌狠狠打在臉上滾落台階,也只是抹掉唇角的血,笑一笑,一瘸一拐回宮。
三年後,燕斬玦見到了那權臣的人頭,被玉盤托著,交給謝痕把玩。
燕斬玦沒見過謝痕掉淚。
沒見過謝痕恐懼、不安、痛苦。
這讓他不知怎麼對待這樣的謝痕,他看了一會兒,伸手覆上滿是淚水的雪白臉頰。
燕斬玦其實並未用力,但謝痕的身體已被劇毒侵蝕,只是一碰,這張臉上就已留下分明的殷紅指痕。
燕斬玦替他揉了揉:「還疼?」
謝痕慢慢抬頭。
滿是淚水的黑眸定定望著他。
燕斬玦心裡煩亂,但再煩亂也沒有對著個什麼都不懂的人發泄的道理,他知道謝痕的毒,只把此刻的謝痕當做懵懂稚童:「沒事了,別怕。」
他將謝痕攬在懷中,有些生澀地輕輕拍撫脊背,記憶里謝痕抱著他給他上藥的景象又從腦海里浮出。
謝痕的擁抱並不舒服,從來都不舒服,濕冷,陰惻惻,像索命的鬼物,謝痕用手把藥膏輾轉捻抹在傷口上,不知收斂力道,很疼。
謝痕是這世上唯一給他上過藥的人。
燕斬玦垂著視線,單手打開了個裝著藥膏的精美玉盒,在謝痕臉上的指痕處抹了些,揉勻,這是最貴的跌打傷藥,用來做這個其實浪費了。
他教謝痕:「要用這種力氣,知道嗎?」
謝痕靠在他懷裡,懵懂地望著他,怯怯抬手,學習這種力道輕輕摸燕斬玦的臉。
燕斬玦閉了閉眼睛。
他不想和這樣的謝痕相處太久。
他收起藥膏,把謝痕放回厚裘皮與白狐絨中,起身要離開,身後的哽咽啜泣聲卻立刻變得急促。
蒼白到隱隱泛青的手扯著他的衣帶。
「你怕什麼。」燕斬玦說,「這不是你們中原,沒人會傷害你,沒人打你。」
「你自己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燕斬玦說,「我不會殺你,就像——」
就像當初謝痕也沒殺他那樣。
這話並未出口,因為謝痕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血色越來越淡,最後仿佛一片半透明的水霧雲煙。
謝痕鬆了手。
瘦削腕骨磕在榻邊,指尖鬆軟垂落,半邊蒼白的臉埋入狐絨,人竟是直接這樣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衣帶墜落在地上。
燕斬玦的瞳孔收縮。
他快步趕回,將人抱起:「謝痕。」
他將手按在寂軟胸膛上,又摸了摸喉嚨、頸側,試了試鼻息,他倉促將手掌抵在謝痕的後心,寸勁吞吐。
謝痕的身軀在他臂彎震動,垂落的頭頸跟著顫了顫。
「咳出來——謝痕!」燕斬玦厲聲說,「把血咳出來!」
他又一掌敲在嶙峋凸出的脊骨上。
到第三次,謝痕無意識張了下口,依然沒有氣息流動,但有細細血跡沿唇角蔓延。
燕斬玦稍微鬆了口氣,將人翻轉,托著頭頸吮淨殘血,又度了幾口氣。
睫毛吃力掀動,黑眸模糊望了望他,蒼白指尖用剛學會的力道摸了摸他的臉,謝痕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稚童才有的依賴親近,什麼也不懂地輕輕朝他笑。
迷糊的謝痕原來會說話。
謝痕小聲說:「哥……哥。」
燕斬玦用力閉眼,壓制住劇烈的煩躁,他不是謝痕的什麼哥哥,他想糾正這一點,沒來得及,因為摸著他臉的那隻手毫無預兆滑落。
血又鬆軟口唇中溢出,那一點勉力聚起來的光就渙散。
燕斬玦抬手攥住他的肩膀,厲聲命令謝痕咳嗽、把血咳出來,這些血堵了肺絡心竅,一次趕不及,謝痕就會被自己憋死。
但謝痕已經徹底失去意識,燕斬玦只能自己忙活,至於為救人倉促敲擊後心、攥握肩膀留下的刺目淤青,也只好讓北地新王用完那一罐昂貴的藥膏。
這麼折騰一宿,謝痕的榻上多了柔軟厚實的被褥,將上半身墊得安穩踏實。
燕斬玦靠在榻下闔眼休息。
他在謝痕手腕上綁了白紗,柔軟輕薄,另一頭自己攥著,只要謝痕有什麼異樣,就會立刻將他驚醒。
系統躲了一夜沒敢看,悄悄探頭,謝痕醒著,在看窗外北歸的燕子築巢,白日裡的他和夜晚相差很多,瞳孔漆黑,一片死氣,眼珠幾乎不隨身旁變化轉動,配上那種仿佛不變的笑意,更似鬼而非人。
系統悄悄告訴他:「你昨晚叫燕斬玦『哥哥』。」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瑟瑟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