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淚水中鹽漬沾染的緣故,此刻臉上又干又癢。她捂著側臉低頭,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她不一樣。」
她是嚴煜的祖母。
「是啊,她不一樣。」杜仲吊兒郎當,順著她的話無情地將她拆穿,「所以你才受委屈了。」
季窈一向知道他不光嘴毒,眼睛也很毒。肌膚之下,方才被林老夫人抓過的衣襟仿佛還帶著熱度,灼燒著她胸口的皮膚。
她沒心情和他爭論,別過臉去看向池塘,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下來。
「現在想想,真覺得自己腦袋被門夾了……前幾日買那幾身素淨的衣服和翠玉簪子花了我不少銀子,在嚴府里彩顰學端茶倒水和待人接物也頗費腦子,尤其是走路……」
她能同他多說幾句,總好過繼續哭。杜仲雖然不想聽她為討好嚴煜的祖母都做了哪些努力,嘴裡還是順著她的話問道。
「為何?」
她隨手抹掉眼角淚水,睫毛上的水珠還泛著冷光,略顯潮紅的嘴唇撅起來,看上去十分疑惑的模樣。
「兩條腿甩開,就如此好好走路不行,非要夾著屁股,後腳尖抵著前腳跟,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聽說京城裡那些大家娘子,走路的時候頭上步搖都不帶晃一下的,可是如此走路,不反倒更累了嗎?」
她又開始「屁股」、「屁股」的隨意說出口,杜仲眼中促狹一閃而過,被她捕捉到。
「累就不要學了。」
季窈沒好氣瞪他一眼,聲音低下去,自暴自棄道,「你瞧,我不光走路不像,連說話也不像……」
「像什麼?」
「像大家閨秀啊。還好我不是神域人,以後大家各自散了,我也不用再在這鬼地方久待……」說罷她想起了什麼,收斂抽泣聲補充一句,「差點忘了,你也不是中原人。」
「嗯。」他輕聲細語,仿佛碎冰落入水杯發出的聲音,氣息剛從鼻子出來一半就止住,「所以你什麼人也不用像,做你自己。」
要是真如他說的如此輕鬆倒好了。
同嚴煜的家人才不過頭兩回見面,已經鬧到這般田地,莫說以後還要同嚴煜成親,哪怕只是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處吃個飯都難。
就更別說,如果林老夫人知道自己曾經嫁過人,反應會不會比今天還大。
男人這種東西,在大街上閉著眼睛隨便抓都抓得到,她原本不用如此在意林老夫人如何看她的。
可嚴煜這樣好,要她就此打住,著實不易。
季窈雙手絞著杜仲的手帕,口氣不自覺帶上三分卑怯。
「做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同嚴煜在一起了……」
她倒信任他,心里那點子脆弱和卑微都展現在他面前,毫不遮掩。
可這反而讓杜仲一句重話也說不出,生怕自己多說教兩句,會惹出她流淚更多。
他此刻也被一股如鯁在喉的難堪籠罩,眼神斜向下落在迴廊被陽光照得發白的地板上,聲音暗啞。
「不同他在一起,你會很難過嗎?」
他說以後還是說現在?
並肩而坐的兩個人一人向左看,一人朝右看,氣氛突然微妙起來。
季窈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濃睫微眨。
「會啊……現在就已經難過得不知道該如何做了。」
心里最難受的那陣子過去,她稍稍止住眼淚,轉過頭去看他,「我會不會真的是林老夫人口中那個苗疆妖女?這也就能解釋,為何你在苗寨里相識的那些年輕人不知道我的存在,能解釋為何嚴煜祖父的書冊子裡夾著我的小像,以及我胸口這塊胎記……」
她伸手撩開衣領,低頭去瞧那塊紅色印記。它在季窈鎖骨左側約兩指寬的地方,她必須要將下巴抵在脖子上才能看見。
杜仲聞言轉身,看見她領口微敞又趕緊撇開目光,巴掌擋住她胸口才開口,「她管你叫什麼,你何必吃心,學著她亂叫什麼?我們苗疆人世代都有巫女和神女守護,她們就算與我們凡人有所不同,那也是被神祇挑選出來,萬里挑一與神祇一樣神聖的存在。」
「你若真的是她……」
杜仲目光倏忽間變得柔軟,較頭頂日光更暖上三分,毛茸茸地掃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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