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點頭:「能。」
陶曼莎沖蘇青瑤揚起下巴,一臉神氣。
蘇青瑤無奈地嘆氣,只得答應。
晚飯後不久,陶先生勒令妹妹上床睡覺。蘇青瑤坐在臥室配套的小客廳,讀白日買來的報紙——武漢空戰我又大捷;我們的勝利,我們的英雄;二一八武漢空中殲敵勇士合影——她草草略過頭條,著重在夾縫裡找招聘啟事。
夜深了,缺了一角的明月浮在紺青色的夜空,睡蓮般在流雲的漣漪中蕩漾。漸漸的,晚風襲來,霜白的月光被吹入屋內,帶來一兩聲渺茫的吆喝聲,是為失眠者提供夜宵的餛飩攤。那聲音尤為蒼老,在早春的寒夜,透著一股將死的潮濕感。
蘇青瑤聽著聽著,竟有些喘不上氣。
她放下報紙,躡手躡腳地擰開臥房門,朝內望。
一道黑亮的絲絨窗簾,遮住了慘澹的月色,阻隔了嘈雜的人聲,也攔住了貧窮、疾病與傷痛,甚至能抵擋戰火。少女安穩地睡在軟床,偶爾發出一兩聲含混的夢囈。誠然,有這樣的家庭,陶曼莎一輩子也不必為生計發愁。她可以來重慶,也可以去美國,可以繼續吃英式下午茶,穿法國時尚屋的訂製禮服。戰爭、動亂、民族的存亡,幾乎都與她無關。她只需這樣無憂無慮地生活,跳舞、看戲、喝咖啡、打網球,等到再長几歲,就可以在父母的安排下,去與一群門當戶對的青年社交,再在其中,選一個比較稱心的結婚。
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亦或兩者皆是。
蘇青瑤此刻看著安睡的陶曼莎,忽而湧起一種極深的迷茫。
她既希望陶曼莎能這樣一輩子無憂無慮地生活,畢竟她離家後所經歷的一切,完全稱得上是悲慘,但她也不願承認自己的遭遇是離家的報應,是錯誤,是活該。吆喝聲漸遠,夜晚重歸岑寂。蘇青瑤合門,轉回客廳。她斜躺在沙發,額角枕著沙發扶手,出神,想起吳校長的勸告,說,要努力成為一個社會的人,幫助他人,人生的目的不光是為了自己活著……但這何其之難,何其之難!
沉思間,月光銀灰色的涼影罩在鬢髮,又如水流進她的眼眸。胸悶的感覺再度襲來,她下滑,完全躺下,胳膊曲起,臉埋進臂彎,微微地喘息。牛皮沙發散發著淡淡的皮革香,蘇青瑤嗅著,一下想到徐志懷,有種難以言表的感受堵塞在心頭。
想去見他,又怕去見。
想見面是沒有理由的,非要說,就是自南京一別,先是上海淪陷,又是南京淪陷,中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在這個人生如浮萍飄泊的時代,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死,因此,她想見他一面,就是見一下,看一眼,畢竟他是她現在為數不多的相熟的人。
但在隱隱作痛的想念中,又摻雜了許多別的顧慮。
她不知道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見,用什麼理由去見。他們離婚多年,分隔兩地。他對她,應當已經沒有多餘的情感,唯獨她一直在計較從前的事,愛啊、恨啊、怨啊,自尊啊……既然如此,就算她去找他,兩人見面,能有什麼不得了的結果嗎——不會的,徐志懷那樣的男人。
蘇青瑤想著,從內兜摸出匯票。
她看著上面的「徐霜月」三字,久久不動。
見——還是不見?
第一百六十四章 情天恨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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