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司機慌張地抬起頭,望向後視鏡。
兩人的目光在冰冷的鏡面相交。
徐志懷蹙眉,低聲道:「冷靜,先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說話間,日本兵走到駕駛座旁,猛烈地敲打起玻璃,示意司機搖下車窗。司機一動不動,目光上移,再度落到後視鏡。他見鏡中的徐志懷微微點了下頭,牙一咬、心一橫,強忍恐懼,將車窗搖下一半。
其中一名引路人見狀,幾步跑來,諂笑著擋在日本兵前。
那日本兵眉毛倒豎,不由分說,揚起手就是四個巴掌,「啪!啪!啪!啪!」。而這邊的人,邊被打,邊笑,邊鞠躬,邊道歉。這般陪著笑臉,受了好幾下耳光,那日本兵的臉色才好轉,停下手,重新與他交涉。
兩方隔了一段距離,徐志懷也不懂日語,難以猜出日本兵具體說了什麼,但唯獨對方一句帶笑的發音,徐志懷聽得異常清楚。
他說:「シナ豚。」
——支那豬。
過了許久,這群攔路的日本士兵才展露笑顏,放他們進入。
汽車開到一棟燈火輝煌的公館前,停下。
徐志懷讓司機等在外頭,自己孤身一人走入公館。
他穿過前廳,還未進到四方的正廳,便聽大門後傳來一連串咚咚的小鼓聲。推門,進到正廳,見裡頭早已坐滿身著華服的男男女女,正聽戲,不聽的圍坐在左側漆黑邊座嵌青藍色點翠的屏風後打麻將,洗牌聲推過去,倒回來,稀里嘩啦,恰如急促的驟雨。
徐志懷走近,辨出台上的崑曲武生唱的是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寶劍記》中夜奔那一折。
邵示軍邵先生做東,見他來,滿面是笑地起身去迎。他是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容長的面孔,身材瘦削。徐志懷客氣地與他寒暄著,落了座,就在他的右手邊,正對戲台,台上的銅鑼、銅鐃、銅鈸被電燈齊刷刷照著,金光閃爍,反射出的光徑直鍍到人臉上。
「徐老闆果真是難請的貴客,到的這麼遲,叫我好等。」邵先生是餘姚人,講起話,口音十二萬分親切。
「路上耽擱了,怪我家的司機太糊塗,忘了申請通行證。」徐志懷微笑,從懷中取出一包紙菸。他彈出兩支,先遞給對方一支,再含住一支。「讓邵爺久等了,徐某這就自罰三杯。」邊說,邊抬手,作勢要招呼侍從送香檳酒杯。
「徐老闆說笑了,我哪敢在您跟前稱爺,論年紀、論地位,我稱您一聲哥還差不多。」男人上前,胳膊強壓下徐志懷舉起的手。「也怪我糊塗,忘了叫手下人把通行證提前送去。來人,快,去批一份證明來。」
「兩份,還有一份給我家的司機。」徐志懷順勢道。「他等在外頭的別克車裡,批好了,直接給他。」
邵先生笑呵呵應下。
他翹起腿,指縫夾著細煙,同徐志懷感嘆:「講真,現在不比從前,打起仗來真是寸步難行。好在大部隊已經撤離,上海馬上就要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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