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防止難民洗劫邱府,鍾雪樵親自挑選了一支由二十名精壯家僕組成的臨時護衛隊(周鐵生也自發加入其中)。這段時間裡,她充分發揮了自己出色的領導才能和統籌能力,將邱府外.圍打造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各大出入口乃至貓穴狗洞都派有日夜兩班人馬輪流看守,府外一圈圍牆根埋上瓷蒺藜,又在灌木堆里藏滿了捕獸夾。
剩下的丫鬟婆子日夜連軸地為爺們縫製紙甲——一種從唐宋時期就開始廣泛運用於軍事領域的簡易戰甲。大概連蔡倫本人都沒想到,改進後的造紙術可以用來造甲。其以硬絹裱骨,再用紙筋編綁,因體輕質韌,直到晚清時期,府州官衙都保留了紙甲傳統。
雪樵年輕時跟父親趕鏢走趟時,母親便會貼心地為父女倆準備這樣的戰甲。
府里又從一種過去的忙碌切換到一種新的忙碌中去。而沈素秋也受到環境的鼓舞,努力在周鐵生的陪伴下做著康復訓練。周鐵生每晚都會在巡邏結束後陪她一起用飯,沈素秋恍惚意識到,邱府開始出現一種「主僕共存」的狀態,橫貫在上下級之間的那條橫線莫名變淡了,他倆時不時還能偷摸打個小啵,暢享一番往後的甜蜜時光。這樣的充實與平靜戛然停止於寒露時節。熟稔翻耙耕種的沈素秋當然明白,寒露過後,就是霜降。
真正的大雪降臨。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沈素秋扯下氅子入門來,見鳳霞正對著一對虎頭帽發呆。她自個兒落了座,看著女人對著虎頭帽長吁短嘆。沈素秋不敢確定,她這是想景明景和了,還是想從前那些舊人了。
「姐姐還在為孩子傷心嗎?」沈素秋用小木錘敲打著著自己那條殘腿,這木錘是周鐵生給她做的,上面繫著個小鈴鐺,像是專門哄孩子用的。這是他看自己入夜後總是痛得哼唧,做出了個這小玩意,時不時拿在手裡敲敲打打,能暫緩腿腳之痛。
這些天來,周鐵生一直在給自己守夜。他就睡門外的柴房裡,當然不排除偶爾進房上床找某人溫故知新的可能。沈素秋的氣色看著比鳳霞好很多,她自從被縫嘴後,好像真的被縫上了嘴,從前多熱辣活潑的一個人,變得比雪樵還不愛說話,沈素秋看一回心疼一回。
「姐姐還是要保重身體。」沈素秋不大會安慰人,「不光為了景明景和,也是為了你自己。」
「什麼叫為了我自己?」鳳霞放下一顆棋子,眸色更暗了。
「來之前我去看過婉凝,她還是那樣,瘋瘋癲癲的,已經認不出什麼了。」沈素秋握住鳳霞的手說,「咱們女人活到最後,不就是為自個兒活一口氣嗎?什麼丈夫愛人子女親人,都只是塵世的一抹羈絆。有緣自會相連,無緣便說再見。姐姐和景明景和是這樣,婉凝和如芸也是這樣,我只是想告訴姐姐,千萬別變成第二個婉凝。」
「我明白你的意思,」鳳霞報之一笑,「你也是苦過的人,好在苦盡甘來。」
「什麼苦盡甘來,」沈素秋神色悻悻,「這就算甘嗎?那看來從前還是太苦了,苦得多了,一點點甜就滿意得不得了,可我還遠遠不知足。」
「知足常樂,」鳳霞不禁感慨,「常樂才能感知到更多的甜。」
「我就說二姐通透練達,」沈素秋不經意地笑了笑,「希望這話不光我能記住,姐姐自己也能記住。」
竹園霧靄飄飄。
沈素秋從鳳霞那兒出來後,又去池塘邊坐了坐。最近府中上下全員戒備,對於花草之事疏於打理,又經霜打風吹,秋寒浸潤,池塘四周已有幾分肅殺景象。有蒼鷺單腳立在池心一塊凸起的灰岩上,羽毛在風裡微微翻卷,仿佛無處可依。
她學鳳霞的模樣,唉了口氣。安慰別人把自己給安慰得有些抑鬱,沈素秋越想越覺得好笑,好笑得又沒那麼抑鬱了。
起身時遇到管家爺路過。
「給六太太請安。」
如今府中一干僕人里,只有他和毛五這些老人還保留著給太太們請安行禮的規矩。沈素秋說過很多次,年紀大了,可以免去這些繁文縟節,可管家爺自己的原話說,跪了一輩子,跪習慣了,不跪反而不舒服,彎腰低頭已成了和喝水吃飯一樣,自然流露的一部分。已經不受自個兒控制了。
「管家爺這是要去哪?」沈素秋看著他還穿著入夏時的單衣,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披到他身上。
「太太不可啊…….這會壞了規矩…….」
老管家明顯被女人突如其來的關懷嚇到了,他還以為做錯了什麼事,「撲通」一聲跪下,磕頭求饒。
「太太貼身用的東西,怎麼可以拿給我用?何況您是主子,我是奴才,這是有違祖宗家法啊!」
「邱守成都沒了,還談什麼家法?」沈素秋看著他瑟瑟發抖的模樣,不像是裝的,心裡更難過了。
「就算不談家法,談私情,太太也不用對我如此厚待……」
管家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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