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靈聞罷立刻挺了挺腰杆,這話聽著很是受用,她想到底是讀過書的女學生,言行談吐就是那樣動聽。「傾國傾城」,這是她這個扎西勒[1]一輩子都想不到的詞兒。
鳳霞眼珠一轉,看看大太太如芸,又看看四太太溫靈,確定只有自己聽出了素秋話里的別意——這三言兩語,看似在捧老四,實則在罵主座上的那位。尤其那句「別人拜佛都拜不來」,這滿屋子人里,可不就只有她傅如芸一人信佛?
也就只有她,視老爺指令為天命,老爺恩寵為天恩。可惜邱守成對待這位正妻興致平平——這也正常,沒有男人鍾愛老去的花朵,他們永遠嚮往熱烈的春季,可以翻滾在無數年輕肉.體鋪成的苗圃里,年輕女人的體香就是花香。等花老了,花香也變屍臭,再多香灰檀木、佛祖心經都祛不掉那股陳年的霉味。鳳霞自己也時常覺得身上有點子霉。
「對了,進城前有樁巧事我還沒說,」邱婉凝看向主座上的大太太如芸,餘光帶過一味埋頭抿茶的沈素秋,「你們猜,我從北平回西安的路上,遇到了誰?」
「誰?」眾人紛紛從短暫的沉默中活絡。唯獨沈素秋一人神色縹緲,仿佛魂靈遠渡萬里,早已飄出了邱府。
「鐵生,」女孩興致勃勃,「我遇到了鐵生。」
「哪個鐵生?」
「就是從前老爺身邊的那個巡仆,還說要認他做義子的那個,周鐵生呀。」
沈素秋眸色一沉,手中蓋甌懸停在杯沿,傾斜的茶碗滲出一條蜿蜒的水漬,滴答在腳上那雙藏青的繡鞋上,像三月里被雨浸潤的筍尖。
「哎呦…….」鳳霞拍了拍大腿,看著沈素秋沾濕的裙裾,朝傅如芸睇了眼。
沈素秋忙從痴凝中回身,將腳縮進裙擺,擺正茶碗,起身致歉。
「今天身子實在不舒服,我想先回房睡一覺。先告辭了。」
「素——小媽不見見?」邱婉凝忙拉住她袖角,像是故意說給她聽,「他就在門外。」
沒等沈素秋表態,邱婉凝拍了拍手掌,管家爺杵在門口,吩咐兩個小廝扯開了門。
逐漸擴裂的門縫裡,鑽進一個身高肉壯的男人。他邁著正統的外八步,手裡牽只騾。騾兒鈴鐺嘚兒當、嘚兒當,男人慢慢走近,眾人這才看清他手臂上盤起的青筋,像樹須一樣,穩穩紮在那身豐沛的血肉里。
他皮膚黝黑,上身汗白對襟短褂,配緬襠褲,用草繩系腰。腳上踩著雙沾了泥的黑布鞋,肩上還搭著條發黃的褡褳[2]。典型的農夫裝扮,街上隨處可見,和這滿屋子香水味繚繞、燕舞鶯歌的女人共居一室,突兀得有些不著調,仿佛一抹錯亂的音符。
「給各位太太請安。」
男人單膝抵地,扯下褡褳,鋪在身前地上,虔誠俯首。
「給大太太請安,二太太請安,四太太請安,大小姐請安——」
他稍稍一頓,抬頭瞥了眼沈素秋,嗓音喑啞,「六太太請安。」
沈素秋的心快突到了嗓子眼。
她絞著帕,死死摁住胸口,另一隻藏在袖筒里的手,不自覺攥成了一個拳。
雪亮的甲貝此刻就像鐵片一樣,貫入掌心。她還是沒忍住,抄起身旁一隻沏滿沸茶的水碗,朝男人頭上扔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1]:語出《古蘭經》,意同白丁、文盲。
[2]:一種中間開口而兩端用來儲物的長條型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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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捧麥 請叫我小媽。
「素秋?」
婉凝推了女人一把,沈素秋方從怔滯中回神,握在手裡的熱茶盞將指腹燙得鮮紅,她忙放下盞子,攏了攏袖,將身子沒入陰影之中。
眾太太見此情景,彼此神會。婉凝見狀,佯裝無事發生般,回過頭說:「鐵生兄是我在神木遇到的,現在外面流寇作祟,到處都在打仗。我走官道還是少不了遇到些逃荒的難民,前個兒夜裡在城隍廟躲雨,遇到伙子山匪,可把我嚇壞了。幸好路過的鐵生兄仗義出手,替我料理了那些人,我這才能安然出現在各位面前。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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