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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棠從正殿回來, 歇在九曲長廊的望星亭中。

本是極好的心情,這會卻有些惱。

這日端陽,節慶日她原是歇息不聽課的。但架不住藺禾, 誆了承明過來。本來兩人說好,承明給她如常講課。屆時隋棠藉口早些走, 留她一點

時辰。如此也自然些。

誰承想,她接見了一趟鄭熙, 這人見承明來了,竟先跑了過去。

「七姑娘說, 她怕殿下一下課, 承明老師就走了。讓殿下可憐可憐她,她就這麼一次機會。」

一次楊氏不在、且能借著公主有課承明走不得機會,讓她將話說盡。

隋棠起了一點惻隱之心,抬手遣散藺禾的丫頭。

新春二十餘日歇息中, 承明沒有入府講課。藺禾思念尤甚,卻不得排遣。兩次尋藺稷纏問承明府宅的下落, 自是都被拒絕了。

有一回正好她在,藺禾走後,她道了聲, 「七妹左右曉得承明身份,不必防得這般嚴吧。」

藺稷笑道,「承明防她, 是為防擾清閒。」

半晌又道, 「這是人家原話。」

隋棠敲了把自己腦門, 又甚好可憐藺禾的,都是自己的選擇。但平白給承明添了樁麻煩事,實在不像樣。

她就沒法一心多用。

【多加餐, 勤讀書。】

她把玩那枚玉牌上的流蘇,想起藺稷留給她的信。乃以竹籤粘於布帛,僅六字爾。當真金玉良言。

除此之外,她就該於府中諸事不理。

蘭心從丫鬟手中接了一盞茶,湊身道,「承明老師才來不到一刻鐘,七姑娘也入內不久,估計一時半會出不來。

隋棠點點頭。

蘭心又道,「我聞七姑娘捧了盞酒入內,要不要盯著些?」

「你怕她給承明下藥?」隋棠嗅過小膳房新制鮮果茶,將它擱在石案上,笑道,「她不敢,孤與她說了,承明面上是孤老師,實乃她三哥要用的人,受不得侮辱強迫,讓她自個掂量。」

隋棠繼續捋順流蘇,「罷了,讓崔芳去看著,她耳力好。既能控著裡頭,也能防旁人靠近。」

論起崔芳,隋棠捋流蘇的手漸漸停下。今個見過鄭熙,知曉了他的安排,她一顆心原是到此刻都在震動中,一聲聲跳地激烈而急促。

鄭熙說,太極宮中的暗子占了整個暗衛營的十中之三。

也就是說他將暗子營三成的力量都給了她。

他們之間,雖是底牌已亮,但有些話始終未曾明言,便是彼此的立場和身份。

唯一的一次,是正月里,她去姜令君府上求解惑。

所以,這是他對她的回應嗎?

不管是與不是,隋棠都感激而珍惜。

她握著玉牌,感受上頭的紋絡,正面五穀圍海棠,反面是個「令」,只是這「令」字刻得極其淺,若非鄭熙告知,她大概得再過一陣才能觸摸出來。

但細想,確乃他匠心獨雲,誰能想到婦人整日掛在腰間的佩飾會是這樣一枚令牌呢……

「三嫂,我回來了。」

隋棠正思緒中,忽被聲響打斷,只覺一團黑影擋去眼前光亮。

「這樣快?」隋棠有些吃驚道,她還沒來得及用完茶,這前後藺禾才進去一炷香的時辰。

「我以後都不會喜歡他了。」 少女聲音有些啞,似是哭過,「因為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他說,他喜歡的人是峰上雪,天邊月。」

「哼,情人眼裡出西施,我看他時也覺得他是風是月是雪是花。」藺禾坐下身來,「其實是雪月風花,霧裡相看罷了。我喜歡他六年了,但想想其實也算不上真喜歡吧,不過是想像太久,不得他一字一語,便越發偏執。今日他安靜坐著,與我說了許多話,有應有答,縱是拒絕,也是給了我一個圓滿的答案。我就覺得好受許多。」

「他還說,知我今歲及笄,不可再誤我年華,如此與我說開,算是給我的及笄禮。」少女又開始嗚咽,直趴上女郎肩頭,「哪有人拿這個做及笄禮的,他也太傷人了……」

隋棠不知該怎樣接她的話,又這般猝不及防被人撲來懷中,一時頗為尷尬,身子有些發僵。

「但還是謝謝三嫂,有今日一番話,我好受多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明明已經往後退開身,忽得又撲來上來,抱緊了她,哭聲欲震碎她耳膜。

受了情傷的小女郎,急需一個懷抱,於是撲到了這日與她同流合污的嫂子懷中。

她的哭聲那樣大,又拖得那樣長,哭一聲就往隋棠身上蹭一下,蹭一下攢些力氣便繼續哭……

於是這樣一哭一抱中,隋棠突然便覺得親近起來,僵硬地身子慢慢放鬆,伸手輕輕拍她背脊。

也沒拍兩下,少女便又忽得騰起,「我走了,你上課去吧!」

隋棠怔了怔,人已經跑開了。

她摸過濕噠噠的肩頭,發皺的衣帛,低眉笑了起來。

為藺禾放下一段執念,為自己陸續被人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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