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見了殿下三四回,像今日這般親近的,還是在大婚前夕。」何珣目光從隋霖處移向隋棠,「這大婚三個多月,殿下瞧著豐盈了不少。」
隋棠聞言,嚼橘子的速度慢了下來,抬眉望向聲音的來處,也沒急著開口,只慢慢將口中橘子咽下。然後側身把掌心最後一瓣餵給何太后,後向她伸手,要求母親給自己拭一拭手。
何太后從袖中抽出帕子,仔細將她每根本就乾淨無瑕的指頭都擦了兩遍,最後輕輕拍了拍她手背,低聲道,「好了。」
隋棠頷首,轉過身子端坐。
她本與太后同坐席案,隋霖在正座,何珣在她對面。
殿中靜了片刻,無人說話。終於,隋霖合了合眼開口道,「阿姊,方才舅父和您說話呢。」
「舅父是在與孤說話嗎?」隋棠訝異道,「孤的不是,起初與母后品蜜桔,不曾細聞舅父話語。就聽得後面一句什麼豐盈許多,以為舅父論的是旁人。」
隋棠頓了頓,溫聲道,「孤自嫁入司空府,齒中含毒飲食不敢多入,足餓了七八日。之後被藺稷陰差陽錯取出,為防脾胃忽飢忽飽生出疾病,便也不敢多食。好不容易恢復了正常飲食,上月里又遭遇刺,太醫署都知我在榻纏綿數日,所入流食爾,這樣病癒不過五六日,也從容色從鬼變作了人,府中人人道我瘦了一圈,方才午膳阿弟母后也如是說。所以——」
隋棠笑盈盈望向對面處,挑了挑眉道,「舅父說豐盈,孤哪裡敢想說的竟是自個。這才半日不答話,還望舅父見諒!」
一席話,讓三朝元老的何珣面色變了幾次。
他怎麼也沒想到,半年前,自己兒子帶人從漳河迎回的落魄如乞丐的女郎,這會竟然已經敢對他拿喬。
然畢竟是在太極宮中,女郎流了一身皇家血液,頂了個公主名號,他只好壓下氣道,「是老臣眼拙,該長公主見諒。實乃彼時,殿下實在過於消瘦,老臣心疼的緊!」
分明是見她同母后說笑飲食歡愉,欲諷她心寬體胖,藉此訓導拿捏她。若是與她好好說,她自然以晚生之態敬他尊長之輩。如今這幅姿態,隋棠心中冷哼,念著母親手足尚在,遂笑笑過去,順手又摸來一個蜜桔,捏著手中把玩。
隋霖見之蹙眉,然隋棠到底不是意氣用事之人,也知轉眼宮門下鑰,時辰寶貴,只將剝好的蜜桔奉給母親,開口道,「舅父,孤聞陛說,您有事與孤說,此處都是骨肉至親,但說無妨。」
經前頭一遭,何珣也不再擺姿態,正色道,「殿下白馬寺遇刺,兇手可說了些什麼?」
這原也是隋霖想問的,他今日不豫,是因見隋棠神色平和,心情歡暢,根本沒有對藺稷產生憤恨之意。
如此,擺明他們的計劃失敗,白白浪費梅節一枚好棋不說,隋霖最擔心的還是隋棠心有所偏,令藺稷動情的同時自己也動了情。
「白馬寺行刺的老婦與孤說,藺稷殺了她兒孫,殺了京畿四百一十三人。」隋棠平靜道。
何珣和隋霖相視看過。
「阿姊,你不憤恨嗎?那可都是你我的子民!」
隋棠眼眶有些紅熱,半晌呼出一口氣,「阿弟,今日我們在此說話仿若自在了些,是你將藺稷的暗子除掉了是嗎?」
隋霖點了點頭,「還是要注意些的,朕不能保證禁中已經全部清除乾淨。」
「也就是說,陛下清除的人中確定有他的暗子,但是不確定是否也存在無辜,對嗎?」隋棠問道。
「阿姊,這是沒辦法的事,朕也不想濫殺無辜。但是——」隋霖亦嘆,「朕寧可錯殺。」
「所以阿弟,有區別嗎?」隋棠勉勵壓制起伏的心緒。
「阿姊這話何意?」隋霖憤而起身。
「我的意思是,你和藺稷所為並無差別。你們有各自的立場,所以我不覺你們誰有錯。反倒是……」
「放肆!」何珣在這個時候開口,截斷隋棠話語,厲聲而起,「殿下放肆,你怎可說陛下和那藺賊無甚差別,陛下是君,藺賊是臣,君臣有別,乃天差地別!」
「於百姓而言,就是無甚差別。」隋棠也拂袖起身,揚聲道,「無論是陛下還是藺稷,都是高高在上可以隨意斷人生死之輩,百姓伏地如螻蟻,如草芥,仰頭觀之爾等,無有差別。」
「所以,阿姊到底想說什麼?」隋霖緩下語氣,「是想說,讓朕將這江山拱手讓給藺稷嗎?」
「自然不是,我想說的是,與其相鬥,不如同舟。」隋棠終於說出自己的想法,「阿弟,阿姊想與他將窗戶紙挑明了,你們君臣間也將嫌隙說開。阿姊可以試著去說服他,讓他保證無不臣之心,一生為百姓謀福利。如此若是他願意,你能接受他嗎?」
「阿姊,你太天真了。要讓朕相信他甘心稱臣,除非他交出兵權,交出全部東谷軍。這樣,大抵朕能安心幾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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