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摺子照得他忽明忽暗,臉色蒼白,之前西子捧心萍萍不為所動,這會卻心冷不丁抽了一下。
「多謝諸位,我心裡有數了。」柳湛虛弱的聲音像無腳雲,天上飄。
隨侍們最初打算將柳湛搬回善堂,他一聽臉色更白,眼眺著萍萍啟唇:「不用,我自己走。」
「那哪行?眼下郎君如何走得!」隨侍們不允。兩廂僵持,隨侍們退讓一步,改搬為馱。那隨侍都已經蹲下了,柳湛就是不上去,一臉慍色,堅持要自己走。聽得武僧都雙掌合十:「阿彌陀佛——」
萍萍已經猜到原因,咬牙回首,瞪他一眼:「你不要逞強。」
柳湛耳根偷紅,輕聲吩咐隨侍:「你們攙著我。」
兩名隨侍一左一右,肩馱住柳湛手臂,將他攙回善堂。
大夥將就柳湛,都走得極慢,萍萍原先在柳湛前面領路,總覺得背上灼熱,慢慢就落到他後面。
柳湛能聽見她的呼吸吐納,知道她一直跟在身後,默默笑濃。
到了善堂自有隨侍照料柳湛,再不濟還有醫婆,但不知怎地,總有人托萍萍往柳湛的廂房裡送東西。
隔三差五,去著去著,有一回房中沒有第三人,柳湛又剛好在換藥——他單手往左肩上纏繞紗布,因為不方便而緩慢、笨拙,動右臂時應該也扯動左肋傷口,柳湛臉色恍白,唇裂滲汗,卻低頭專注,不曾央求萍萍一個字,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萍萍等了會,不見隨侍進來幫忙,心底嘆了口氣:「我來幫你吧。」
「不用。」柳湛果斷拒絕,反倒是萍萍怔了一下。
他手上快了些,卻怎麼也打不好最後那個收尾的結。
「還是我來吧。」萍萍走近,沒有坐上床沿,扭著身子空出一段距離幫他打結——縱然如此,還是離得太近,兩個人都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柳湛的臉越來越燙,忍不住用餘光偷瞥萍萍,剛好瞧見她臉上汗毛,他心一慌,做賊般飛快收回目光。
萍萍這邊,則是不由自主想起當年在畫舫上照顧柳湛的情形。
也是這樣,平時房內里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一拆開紗布,腥味就驟然濃烈數十倍,迅速瀰漫。
她想起那些趴床沿短眠的日子,想起二人的相互依偎,床頭絮語,心裡竟生暖意。
萍萍趕緊抑下暖意,試圖驅散回憶,它們卻像水上的浮標,摁下去,又浮上來,再摁下,再浮起……
萍萍心虛,之後再有人托她送東西,她都藉故推辭,哪怕夕照急著將托盤往她手裡一塞:「幫我送去郎君房裡,人有三急,我不行了!」
她也只道:「我在這裡等你回來你去送!」
然後竟真等在原地,將托盤原封不動還給夕照。
這事自然傳回柳湛耳中,他沉默良
久,低低開口:「知道了。」
「那郎君——」
「回宮吧。」柳湛輕道,本來就答應了不再出現在她眼前,如果不是出了這檔子事,不會返回善堂。
柳湛傷剛好一點,就下山回京,臨行留了一半多的隨侍並通知州府,保衛善堂,同時還命人將毀壞的山路、竹林逐一修繕。
回去既處理刺君一案,柳湛手段雷厲,不出一月便查清真相——七大王柳沛已知曉昔年太后毒害之事,心生怨恨,暗中派人跟蹤姚拱辰,尋得柳湛落腳處,布天羅地網,欲取而代之。
而告知柳沛真相的,是一位曾經侍奉過先帝的內侍,追查深挖,這內侍竟由八大王的母家舉薦入宮。
八大王今年才八歲。
柳湛查清一切時,既沒有冷笑,也沒有憤怒、震驚,亦或悲涼,這一刻竟平靜得沒有任何情緒。
然後不緊不慢下詔,賜死柳沛於內省,貶為庶人,國除。
八大王廢為庶人,流放雷州。
本來這不關九大王的事,九大王卻在府中惶懼自殺。
柳湛收到消息那夜,一封急報亦從江陵傳回,呈進寢殿——八大王還未到雷州就不慎跌足落水,溺亡。
「都退下吧。」柳湛將急報疊摞在九大王那張訃告上。
此時此刻,他心裡不自覺想起的,竟是柳沛。
柳沛行刑時,柳湛在閣中遠眺監斬,確保他人頭落地。
再之前,柳湛拒絕了柳沛臨刑前的面聖請求。
他沒有召見這位弟弟,給予兄弟詳談的機會。
談什麼呢?他想。那個每回都粘在自己身後的小尾巴,馬尾搖來晃去的少年,是不是會滿腔憤慨質問,六哥哥緣何心狠至此?
要真面對這一句他怎麼回呢?
難不成他說,阿七,朕亦待你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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