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院們圍過來卻不敢靠近,說這是會傳人的蛇纏瘡。
「瞎說,不傳人吧?」
「傳的呀,上回王員外得的就是這個,沒幾天就死了,差點賴到我頭上。」
「那是他太老了,七十多該死啦……」
「不管傳不傳,萍萍這幾日不能出去了,不能叫客人們瞧見,不然要嚇跑了。」
花船上的小娘子們也不避諱,當著萍萍的面議論,最後還是蘭姨呵了聲「夠了」,才安靜下來。
柳湛看向蘭姨:「我會一點醫術,萍萍這種我們那叫火帶瘡,是風濕博於血氣所生……」
「什麼呀?」蘭姨打斷,「這是心火妄動所致!她小時候就害過一回,只有金山寺的僧醫治得好。」
那會逢著萍萍親娘去世,又是花船生意最好的春季,她兩頭忙得腳不沾地,一開始隨便給請了個郎中,延誤病情,萍萍眼睛差點就看不見了。
等虧後來能好轉康復,不然愧對泉下萍萍娘親。
「事不宜遲,拖久了會失明的。」蘭姨現在說起,仍心有餘悸。
柳湛在太醫局學過不少,其實真能治萍萍,但他養傷這一個月,又精進不少世故人情,思及諸位姐姐說的病傳人,客人,柳湛深想蘭姨的話,不再多言:「蘭姨,我陪萍萍上金山寺吧。」
一葉小舟,晃晃悠悠從揚州逆上潤州,盛夏江上,迎面撲來的都是熱風。
「仔細臉上別出汗。」柳湛掏帕在萍萍眼周輕沾。
萍萍卻已低頭看向柳湛腰腹:「這麼熱出汗了你傷口怎麼辦?」
柳湛旋嘴角:「我已經快好了,不會有事。」
柳湛還是第一回來潤州金山,和耳聞想像差不多,一座山非明黃即翠色,瞧著綠蔭如蓋,但真登上山,猶嫌樹少不能遮蔭。莫說腳下石階和兩側的石頭髮燙,就是回眸一望,焦山和北固山掎角相夾的長江,亦滾滾升騰熱氣。
萍萍的病情進展頗快,視線已有兩分模糊,柳湛沿路牽著她,倒還順利,入金山寺後,寺中僧人卻說求醫如求佛,心誠則靈,要一步一步磕上來的才治。
「什麼?」柳湛旋即反問,「菩薩慈航普度,難道不磕頭的他就不治嗎?」
「施主莫要激動,這是規矩。」
萍萍小時候疼糊塗了,忘記細節,這會說起回憶了下:「那年好像是蘭姨背了一段路。」
柳湛吸氣:「我也能背的。」
好在僧人並未過分為難,只讓重走最後九十九級台階,萍萍要自己磕頭,柳湛嘆道:「你嗑什麼呀,看都看不清。」又說九十九級他走起來很快的,當磕完再次踏入金山寺時,後山的鐘聲驟然響起,遮蔽半天的飛鳥紛紛往前越過天王殿,萍萍和柳湛一齊抬頭仰望。
僧醫們給萍萍施了灸藥,還開方子,因為寺內不方便留女眷,他們要到山間的田舍休養,同時幫著寺廟照料幾畝菜田,作為醫病的報答。
柳湛攙扶萍萍下山,萍萍愧疚道:「本該我照顧你,現在卻成你照顧我養病。」
柳湛面上似乎有些不高興:「我倆之間,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
夫妻是不用言謝的。
「再說來了金山寺,我的傷也治了啊。」這話不假,僧醫順帶查看了柳湛的傷勢,金山寺無論灸藥,皆是野路子,與太醫局的治病思路完全不同。主持已經答應柳湛,養傷期間但凡有空,都可以入寺鑽研僧醫。
柳湛便常常帶些僧方回田舍,又將所學知識整理成冊。萍萍跟著打下手,漸漸也看了半部《黃帝內經》。
他倆一道養病,柳湛早上愛吃粢飯糰,寺中油少,遂改良只用蒸草蒸,內里不包餡料。萍萍和柳湛日日早晨伴著金山寺的誦經聲,一起下廚。
這金山寺的誦經早課非常有名,萍萍和柳湛也去聽過幾回,主持講《摩鄧女經》,摩鄧女執著愛著佛的弟子阿難,佛問摩鄧女究竟愛阿難什麼?
摩鄧女說,我愛阿難的眼,愛阿難的鼻,愛他的口,愛他的耳和身。
佛祖卻說阿難眼中有淚,鼻中有洟,口中有唾,耳中有垢,身中有不乾淨,臭烘烘的屎尿,有什麼好愛的呢?
講到這萍萍和柳湛不約而同想到兩場病,彼此的眼淚鼻涕,口水耳垢,甚至那些不乾不淨,臭烘烘的東西都互相見過了。
眼前人好的壞的,再無一處不知曉。
可他們還愛著。
還更愛了。
離開天王殿時萍萍扭頭看向門邊對聯,落在下聯「覺有情」三字,柳湛走近牽起方才在殿中不能牽的手:「我也這樣覺得。」
今夏酷熱,到八、九月仍不見涼,他們照料的數畝菜田需時常降熱、避暑,一開始柳湛不知道,菜快曬死了,才學著扎棍搭棚,棚上再塗些泥漿。這一行萍萍亦是生手,二人學著一起在行間鋪稻
草和碎秸稈,讓地面變涼。
柳湛抹了把額上的汗:「我家裡每年都會有一天下地犁田,一直以為那就是耕種,現在才曉得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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