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望迴轉頭,似看向林元輿,亦是望向柳湛那邊:「若這雨三日七日不停,豈不要停三日、七日?那何年何月才能到揚州?」
無人回應。
艙內安靜了一會,袁未羅突然清脆反問:「不靠岸萬一浪太大船翻了怎麼辦?」
蔣望回垂眸:「晝夜行程,耽誤不得。」
須臾,柳湛輕輕扯了下嘴角。
一直散淡聽著,仿若旁觀者的他不緊不慢挑起眼皮:「希顏何故如此堅持?」
蔣望回眉目驟地繃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柳湛大事未酬,可不想葬身魚腹。他轉朝林元輿躬身,姿態謙卑:「員外,『善泳者溺,平地覆舟』,以小底之見,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林元輿忙應:「是、是,所言極是。」
催促梢公往岸邊搖櫓。
西津渡附近皆是碼頭,因著方才蔣望回異議,梢公怕主顧再不滿,會剋扣尾款,專揀了那一處最奢華的水榭碼頭停靠。
風雨連廊,燈火通明,一不侵風雨,二不怕昏天暗地,連廊直通碼頭茶肆,茶博士提壺獻茶,暖意濃濃。
美中不足也僅是肆里談生意的市頭多,有些聒噪。
半晌不見潑天雨變小,又一艘新船靠上水榭,下來二位老者,僕從簇擁。
老者們進茶肆後習慣環視,目光很快落在林元輿身上,疾步走近:「林公?可是林公?」
煌煌燈下,林元輿也認出來,二人是從前御史台的同僚,致仕前朝夕相伴。
林元輿起身,笑喚二人表字,又邀同桌:「你倆怎麼到潤州來?」
記得二人歸鄉時,回的原籍蘇州。
「胡忠恕今日做傘宴,請了我倆。」二人已至桌前,原來柳湛、蔣望回皆和林元輿同坐桌邊。柳湛動了動眸,起身似要給來客讓人,驚得林元輿眼皮一跳,啟唇尚未開口,柳湛已繞到他身後站定。
蔣望回也跟著如此。
林元輿只得闔唇崩面。
二位致仕的大人不明就裡,掃了柳湛和蔣望回各一眼就撩袍坐下,當中一人開口:「胡兄要曉得您在潤州,肯定也會請您的。」
另一人亦道:「是啊!胡兄的壽宴,林公您又恰好在潤州。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不如同去?」
林元輿憶往昔,胡忠恕長十二歲,早一年升的御史使,當年處處壓自己一級,也曾尊兄。
時光荏苒,不僅滿頭烏髮之人年至耄耋,他也終於升到胡忠恕這輩子都沒做到的品階了。
林元輿心中迫切想去,卻又恐太子不肯,自己擅自做主,惹惱太子,便不流露絲毫急切意,反而犯難道:「這……御史台一別,老夫與胡兄已有多年未見,甚是想念,只是……」林元輿偷瞥柳湛,見他面色恬淡,並無反應,只得繼續說下去:「只是此番知曉匆忙,老夫恰好有事在身,恐怕就……」
林元輿一句一頓,語速極慢,可都說到這了,柳湛仍無表態,面上恬淡,也揣測不了態度,反倒是林元輿那兩同僚,一直在慫恿催促:「林公——您就不要推辭了!」
「林公,去吧!」
「走走,咱們同去!」
聲聲仿若炙火,烤得林元輿似熱鍋螞蟻,焦急如焚,他忍不住側身看向柳湛,一看再看,不會真去不成了吧?就在這時柳湛與他目光對上,微微一笑,躬身附到林元輿耳邊,但二同僚也聽得見:「員外,咱們的船一時半會,恐還難開。」
「那是老天爺都要留您在潤州啊!」同僚們咋呼起來,「這傘宴您去定了!」
「好、好。」林元輿方才撩起嘴角:「那……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同僚等的就是這句話,便在茶館閒聊敘舊,只待雨小動身。期間茶博士忙碌,袁未羅幫著續了兩回茶,柳湛和蔣望回始終立在林元輿身後。
午後雨停,晴空氣清。
林元輿下江南隨身帶著體己物,裡頭恰好有隻龜鶴佩玉,可作壽禮。又與二同僚一到去盆景鋪子裡挑了盆老乾虬枝的青松,搭在一起送。
從景鋪出來,一列候著數輛馬車。
主僕次序,林元輿與二同僚乘中間那輛。馬蹄噠噠,寶廂搖晃,車駛出去會,二同僚才在閒談中不經意問起:「林公,跟著你的那倆後生都是家中長隨?」
中丞大人的僕從男俊女美,尤其那白袍男子,金相玉質,茶肆中鶴立雞群,盆景鋪子裡搬個青松也能搬出器宇不凡。
二同僚致仕得早,彼時柳湛還只是孩童,且他相貌肖皇后不肖官家,二人萬萬不會聯繫上。
「不是。」林元輿笑道,「他們是我在金陵雇的護院。」
提及柳湛,言語間總有些虛,此番南巡,雖然奉官家旨意,但眼下太子才算頂頭上司。剛才自己那一出小聰明,不知太子惱沒惱?有沒有覺得倚事逼人?
林元輿才能平庸,混了四十年才將將出頭,方才急著去傘宴顯擺,衝動腦熱,現在事成了,冷靜下來,卻又生出一股懊悔、後怕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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