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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敏銳地意識到了——她在盤算著分道揚鑣。

兩下里都好一良晌沒有說話,灶上的茶水冷透了,雲湄心煩意亂地撥弄炭火,挽袖煎茶,餘光里卻陡然瞥見墜落的水珠將膝頭的布料洇透,濡出帶了毛邊的濕潤痕跡。她循跡望去,果真美人落淚,猶如帶雨梨花,可雲湄這回卻不再具備上一次面對他淚水時的好耐性了。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般無奈過,收袖擱下茶爐,儘量心平氣和回視喬子惟,「表兄,你非要讓我看不起你嗎?」

她可以接受丈夫料理不了繼母生有勃勃野心的這點內宅小事,但她不能接受連外務也要她來打點操心的現狀,甚至事後還要悉心去照顧夫君因此而生的脆弱,爾後繼續鎮日擔驚受怕他在官場上又惹了哪位貴人不快,心憂頭頂那柄將落未落的鍘刀。

膝蓋一重,原是對坐的人矮下身子,雙手撫住她的膝頭,十指收緊,小心翼翼問:「你要走嗎?」

時至而今,雲湄已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氣還是心累,只口吻平淡地道:「你見我有收拾包袱的跡象嗎?我這幾天都在為你四處奔波周全吧?」

話是如此說,喬子惟抬首凝視她的眼神,那裡看似平淡無波,實則藏有審視。他暗暗握緊了拳,承諾道:「我以後定然不會再讓你受這種苦了。」

雲湄撐額閉目,沒有回覆他。

心裡淺淺浮出另一個被她刻意忘懷的人影來,盤桓良久。從前認為所有丈夫都能做到像那個人一般是隨處可見、理所當然的常事,現而今把心都快操碎了,才恍然明白過來,真是不對比,就不知高低香臭,和究竟香在了哪處。

***

轉過幾日,雲湄將糾集的一應財帛盡皆兌成了通票,放進匣子裡鎖好,妥當懷抱著,同喬子惟一塊兒上了駛往衙門的車馬。

府衙的門頭甚是恢恢,任爾狂風暴雪,盡皆掩埋不得。入得內里,庭院深深,皂吏往來,六班衙門分列兩側,秩序井然。拽了幾個人問之又問,卻始終不得那位雲姓大人的音信。

喬子惟思索道:「關於雜稅,朝廷有新政令要下達,雲大人這幾天興許移步布政使司去了。」

雲湄在寒風中凍得發僵,攏緊披風站了半晌,得到這個結果,不由斜過眸子乜了這個不成器的表兄一眼,「你怎麼不早說?」

念著是在外頭,又是丈夫公幹的衙門,她深吸一口氣,終歸是按捺脾性,留他面子,沒得擔個懼內的名聲,底下人為之不服他。

她轉身欲走,對廊上卻匆忙趕來了個小皂吏,呵腰說道:「雲大人留了話,倘或是喬家的把錢給湊齊整了,領到班房來,對上帳便妥。」

雲湄有心為喬子惟周全幾句好話,想見見這位雲大人,遂試探問了句:「你們大人尊駕落於何處?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咱們實在是心裡過意不去,托賴雲大人按下不表,留咱們補救的時間,才免於抄家的禍事,此大恩大德銘感五內,惟求當面致謝才能謝得到位。」

那皂吏意義頗深地瞄了雲湄一眼,一面領著他們夫妻二人入班房,一面笑道:「喬夫人靈慧,曉得是咱們大人在前頭頂著,這把火才不至於立時燒到喬家。」

喬子惟訕訕,而雲湄聽了,惟有謝不盡的,心中感激已極,趁熱打鐵地想要把宴席之事替喬子惟敲定下來,順勢就說:「大人這份慈悲,我同我夫君都省得的,心裡清楚明白,這才感念不盡。也不知你們大人哪日得空?此般鴻恩,咱們得在美饈樓設下薄酒,當面深謝,萬望雲大人能舍個面子,撥冗賞光。」肘尖戳了戳喬子惟,「你說是不是合該的?」

喬子惟雖則不大同意這類私底下攀親近、朝上峰進逢冰敬炭敬之事,但他捅出的彌天大禍在先,倘或雲大人這廂沒有周全到位,一摺子上達天聽,他這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履歷也別要了,往後還拿何來庇護她們母女?一時不得不服從雲湄的安排,趕忙順著話頭朝那皂吏說道:「很是、很是!」

說罷覺得太過簡短、不足以表示誠意,遂勉強學著雲湄的諂媚腔調又說了幾句。

可奇怪的是,那皂吏的注意力渾不在喬子惟這個正經的命官這兒,反而對官夫人云湄多有關注,仿佛不能錯過她一絲一毫話音似的,只要她一開了口,渾身的精力便全數撲在了她身上。甚至一入得內室,也是先行給雲湄看座,後續的對帳填補,全程與她交流敲定。末了及至散夥,皂吏才對於先前那個「請雲大人吃飯」的話頭,捨出了點兒模稜兩可的回答。

就見他瞄了雲湄幾眼,斟酌少頃,含混說道:「咱們大人先前為了暫且壓下此虧空,四處奔波,勞心勞力,期間實在按不下去了,也打聽過你們喬家的情況,瞧瞧到了什麼進度,值不值得他咬牙再努努力。驟聞是喬家大奶奶在想法子周全,今兒個又確實拿出了足量的銀錢,這奇才異能,也讓大人佩服,敢問這美饈樓的席面,至時候喬夫人會一同出席麼?」

雲湄與喬子惟俱都愣怔住,倒是雲湄心思活絡,最先反應過來,沉吟著思忖了片刻,心中微微一動。去是能去的,畢竟在這場酬酢上,她冠以喬姓,是以喬夫人的身份出面,無論能力如何,倒也不怕搶了喬子惟的風頭,損了他的體面,反而還能給他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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