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神色一變, 雙唇翕動,雲湄便緊接著將如上思慮和盤托出。
方才劉大夫將要說的是,他從不為人瞧男女——問這個的,泰半都想拿掉女孩兒。沒承想這姑娘反其道而行之,倒令劉大夫微微一愕,繼而搖頭生笑。
不過秉承著醫士慈悲為懷的準繩,劉大夫仍是肅容道:「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醫術。」
雲湄看得出來他不想告與,無奈,深深吁出一口氣,心中卻依然淤堵極了。少頃,她起身,隨阿松入了內室,一杯藥酒下肚,麻沸散的功力漸次於四肢百骸中揮發,人很快隨之昏迷。
夢裡夢外混淆一團,一片溟濛之中,雲湄的眼前飛速划過許、宋二府之人的各色面孔,不待她細瞧,一隻箭鏃凝著瘮人的寒光遽然射向她的肚腹,一時間鮮血橫流。
不等雲湄反應,跟前的事物又倏而一晃,仿若漫漶不清的水流,瞬時轉換成了另一幅駭人的景象——她帶著孩子在密林里左右流竄,須臾,尖叫聲閃過耳畔,雲湄驚惶看去,便見一個沒有面孔的垂髫小兒栽倒在了血泊里,口中呢喃喊娘,臨死前怨恨她沒能給足庇護,既然無能為力,又為什麼要生他下來受流離之罪。
雲湄始終被粘稠的血腥與呶呶的指摘籠罩著,醒轉時已是月上中天,屋內四角鎮著的炭盆暖不了她纖毫,額角、背心俱都冷汗涔涔,整個人仿若將將從深水之中撈出來,口鼻深處仍留存著窒息的感知,甚至令她忘了呼吸。
有人拈著帕子探手過來,意欲替她擦拭汗珠,卻乍然見她面色青白,當即唬了一跳,慌手忙腳喚藥童過來瞧,結果阿松不過瞄了一眼便看出根結,上來拍了拍雲湄的臉頰,不無急切地說道:「雲娘子、雲娘子,你別閉氣呀!」
小藥童尚不過八、九歲,聲線稚嫩,尖銳地扎入耳膜,很快便喚回了雲湄沉淪放逐的神志。
雲湄痙攣著徹底醒轉,下意識撐身起來,右手卻傳來細密的疼痛感,先前手術畢包紮好的紗布因她的動作而滲出觸目驚心的血線,絲絲縷縷,轉瞬便將整隻手都浸染透了。
小藥童沖喬子惟投去不滿的一瞥,「公子也不扶著點你家娘子?就這麼幹站著。」
喬子惟如夢初醒,趕忙上前攙扶,為了不驚嚇到仍舊放空的雲湄,他儘量輕言細語地說道:「躺下,躺好,劉大夫將將為你施完診,不可亂動。」
一陣兵荒馬亂,屋內終歸平靜。小藥童服侍了一個下午,還沒吃晚膳,去灶房忙碌片時,很快端回來幾碟子菜,見雲湄不樂意與人說話,便跟喬子惟挨在門檻外的小杌子上用膳。
這個年紀的孩子很難時時刻刻拈著沉穩的勁兒,帶有先天的鮮活氣,同時也缺乏察言觀色的本事。這不,小藥童沒多會子便與喬子惟攀談起來,只聽他自認老道地如是說道:「你媳婦兒怎麼會不想要你們的孩子呢?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呀,倘或墮掉了,告到官服去得吃罪的,等她情緒好些了,公子還是進去勸勸罷。」
喬子惟聽了,口中的飯食便是冷不防的一噎,臉上的神色尷尬極了。
他清清嗓子,顧左右而言他地道:「這種事,民不舉官不究。」
——早些年戰亂將歇,大蔚初定,人口不豐,太|祖便下了如此一道法令。不過難保底下人生出各種由頭,譬如被奸。淫非自願、身子不好實在保不住、貧苦人家為生計而下地幹活不幸滑胎,云云,亦有各派學說家談及倫理,進行抨擊,是以時至今日,此條法令形同虛設,確實是民不舉官不究,便是舉上去也不一定予以追究。
就像早年為了人丁,同時也推出了不可動輒虐待奴婢致死,但底下人照樣可以推說奴婢是自己摔死的、病死的、甚至是喝水嗆死的,狀況百出,壓根不好追溯根源,界定罪責。
可小藥童顯然不想聽喬子惟扯這個。他回眸覷覷裡間榻上雙目放空的雲湄,見她目光游移,始終沒得落點,狀況極為不佳。身形弱如扶風細柳,面色蒼白,活生生一位病西施的情狀。小藥童看得於心不忍,不禁轉過身來打量喬子惟這一張風流的皮子,又把話頭繞了回去,狐疑地刺探道:「你不會是對她不好,她才不想要的吧?我可聽師父談起過往事,你們是宮廷之中認識的——你有官身是吧?小心我去官署揭發你。」
喬子惟正將一口飯送入嘴裡,聽罷此言,心緒複雜地咬著筷尖,一時間簡直啼笑皆非。他奉行食不言寢不語,適才不得已才回復一二,眼下便乾脆當做聽不見。
小藥童見狀很是不忿,意欲教訓兩句,前頭醫館內卻陡然傳來劉大夫的傳喚,只得故意哐當放下飯碗以作敲打,氣沖沖地褰簾出去了。
喬子惟搖搖頭,回身看了一眼裡間,飯也用不下去了,索性擱下碗筷站起身來,在門檻外頓了頓,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雲湄剛剛從黑沉沉的噩夢之中脫身,還不大適應突兀變換的光線,抬起左手遮蔽眼帘,耳畔捕捉到門被掩上的吱呀聲響,她才緩緩放下了手,對上了喬子惟的視線。她臉孔蒼白,整個人荏弱至極,青絲盡數披落在肩,流淌如瀑;轉面望過來時,瞳眸之中波盪著破碎的細光,看得喬子惟心中一軟,不由嘆了口氣,撩袍於她榻前的墩子上坐了下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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