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聽得神往,自然說好。以她的身份,有機會見識這些乃是福氣,哪裡有臨陣推拒之理。
拐出伯府所在的巷子,步子慢慢踱著,視野之內漸次亮起零星的燈火來,極目看去,天上掛著不甚明顯的彩線,一路各自交錯、綿延鋪展,落下繁多的燈籠來,將原本趨向深沉的夜幕,點得燦若白晝。
雲湄在一門心思觀燈,許問涯則在一門心思看她。
見到迤邐的燈火,她的步子顯見得雀躍了幾分,燈市雜亂,各色貨物堆堆壘壘,她的視線又始終放在高處的燈籠上,許問涯心覺不妙,及時拉住她的手,果然她足下一絆,因著牽拉,好險才沒摔著,隨著他帶動的力,踅身扭進了他懷裡。
第53章 巧飾偽(五十三) 這許七郎,真是個討……
總算有驚無險, 許問涯摸了摸懷中妻子茸茸的腦袋,「先前祖母與我說,江陵宋府的三小姐年紀尚小, 教我讓著寵著, 對小娘子要寬縱些。但娘子
嫁過來後表現得淑靜溫良, 我還總是對祖母的話沒有實感。「說著,他將雲湄揪出來扶正, 給她理了下髮髻,捧著她的臉蛋輕笑道, 「現下知道了,果然還只是個小姑娘。」
雲湄被這一幕鬧得很窘, 自己哪裡是他嘴裡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分明刀山火海都過來了, 見到從未觸及的新鮮玩意兒,卻還是這麼不沉穩,也是奇哉怪也。
當下大覺丟臉,只從喉腔里嗯出一聲,繼而偏過頭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佯作一副遊逛正酣的樣子。兩旁店肆林立, 也有野台子上說書雜耍的江湖藝人, 細線下懸吊著的、富有佛教色彩的燈燭,照亮芸芸眾生不盡相同的臉容, 是大為熱鬧的世俗氣。
各色事物在她眸中流轉,許問涯放慢步調,隨著她的步幅走在她的身側,看著看著,便生出了一種錯覺——這萬千燈火不必多眼, 視線她一人身上停駐,便盡夠了。
見她不願承認,他笑意漸深,注意到她的視線總在那些攤子之間流連,於是吩咐下人購買了一碗櫻桃酥山,隨木勺一塊兒捧著遞給她。
雲湄脊背有點癢,那是來自明湘的鮮明注視。那攤販交付時,例行淋了一勺濃厚的甜漿,鬧得她涎水都在分泌了,可嘴上還只能恪守著說:「郎君忘了,我不愛吃太甜的東西。」纖秀的黛眉微擰,控訴地指著順著酥山淋漓下落的甜漿,「你看這——」
許問涯觀察她的表情,看出了幾分口是心非的意思,於是難得強硬道:「買都買了。」
雲湄瞥了眼目光幽幽的明湘,裝作不情不願的樣子接下了。
一勺遞進嘴裡,當即心花怒放,但千萬不能表露,神色淡淡,始終繃著臉,一副不怎麼受用的狀態。
許問涯攬過她的肩,俯身去盯她的臉,伸手在她鼓鼓囊囊咀嚼著的腮幫子上捏了一下,「眉尖都翹起來了,還說不愛吃?」
雲湄堅持著不接話,從燈市街頭走至街尾的這一路,她一勺一勺吃得極盡矜持,仿佛本著不浪費的美德,才有始有終地將它整個兒吃完。
一路來,她沒開口要什麼東西,許問涯倒是從挑花事件中錘鍊出來了一門功夫——他憑著觀測她視線落點的技巧,給她買了一大堆傢伙什。
出得燈市,雲湄見身後跟著的幾個僕人身上叮里哐啷、琳琅滿目,不由一陣失語。
她看了一眼明湘,明湘也放棄了,沉默地跟在一旁,一副神色輕淡的樣子。只要東西夠多、夠繁雜,就等閒察覺不出個人愛好,於是索性不再管太多。橫豎都是大人自說自話買下來的,雲湄確實沒要這要那,暴露不了什麼。
過了永安寺的牌坊,鍾清坊就在跟前。那宅子坐落在坊北,三進三出,面闊不多大,是個臨時休整的地方。許問涯每年最忙的時日,都在這兒下榻,離宮裡近,走便門出去,過昌華門就能入天街。
門房早得到快馬消息,一切安置妥當,只等兩位主兒蒞臨。一見動靜,即刻出來比手相迎,將夫妻二人延請入內。
院子裡花木扶疏,一步一景,處處花香點綴,是許問涯一貫的愛好,雲湄早都見怪不怪。
空地上擺了戟架,幾行寶刀正由僕人脫鞘保養,雲湄瞄了一眼,便連鞘上也嵌有瑪瑙,要麼就是鏤雕成各色奪目的模樣,倒很符合許問涯的作風——花里胡哨的燦爛衣著,配煌煌耀眼的刀兵。
偏偏他生得風儀超群,再怎麼打扮,也並不顯得喧賓奪主,那些希貴的飾物與面料,一經盛顏所壓,盡皆淪為陪襯。
從前雲湄認為的美,是喬子惟那般的,清水出芙蓉,無需濃抹也不要淡妝,因為任何粉飾都是多餘。初見許問涯時,她十分怪異於這貴公子的嗜好,但這陣子的相處下來,倒是硬生生把他給看順眼了,甚至也開始覺得,他就該配最好、最絢爛的東西。
哪天他疲於打扮,那才是奇哉怪也,一定哪方面遭受了重創。
二人沿著長廊往上房行去,雲湄想起一件事兒來,扭頭沖許問涯匯報:「那信物,我已經交給何家二小姐了。」
許十二郎與何冬漣的婚期,定在了來年開春,至於信物,又是許家祖母操辦的。何冬漣接過的時候,臉上沒什麼由衷的欣悅表情,眼裡掩著幾星落寞,嘴上謝著,實際顯得非常心不在焉。
當時雲湄便想,許問淵活得荒唐,何冬漣又心有所屬,這二人,十之有九要成一對兒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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