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就這麼將那抔土捧在掌心,飄到一間偏房門前。
「他將買來的香燭都放在這房裡了,只管每日取一根給我,也不告訴我究竟有多少。」雲秀回憶著,「他神神秘秘,我也懶得探究,左右不會有多少。他總盼著我早點離開去雲山。」
會有多少呢?
曉羨魚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奚元跟在她身側,將提燈往裡一探,暖融融的燭光灑進去,照亮滿室。
「啊。」他挑了下眉,似有幾分意外,微微笑起來,「盼著你離開麼……想來並不盡然。」
雲秀微微睜大了眼。
整個房間裡除了四壁,便是一箱疊一箱的香燭,房間幾乎被塞滿了,堪堪容一人落腳。
趙錦寧是個光風霽月的好人,但好人顯然也藏著幾分私心。
一日燃一根,以那些香燭的數量,足夠燃盡凡人的一輩子……原來他也曾自私地想過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可是這怎麼行呢?
想必他自責過,愧疚過,為自己這點私慾不恥過,最終只好想著再多點一根香燭、再多留她一日,然後送她去雲山輪迴轉世。
就這麼拖了一日又一日,拖成了個密不可宣的心病,開始覺得雲秀不得解脫或許是他的錯。
這心病最終成了他炙熱滾燙的遺願,捆束著他零碎微弱的魂識。
「實在太多了,總不能將這屋子一併燒了。」曉羨魚望向雲秀,「就帶……九十九根,好嗎?」
雲秀輕聲回答:「好。」
*
不多時,九十九根香燭在院子裡擺好。
雲秀瘦弱伶仃的身影佇在中央,她彎身拿起面前的一根,靜靜瞧著。
曉羨魚紅袖一揚,點火符乘著風掠過滿院香燭,一簇簇幽火漸次亮起,於將明未明的天光下搖曳。
燭光織成了一片粼粼的海。
雲秀沐浴在光海間,宛如一抔即將消融的雪,愈發透明。
趙錦寧的殘魂飄飄悠悠,一片羽毛似的吹過去,一如先前那般,輕柔落在她肩頭。
未能同生,未能共死,亦無機會同穴合葬。
可是渡彼此者,皆為彼此。
如今相攜共赴黃泉彼岸,也算百年修得同船渡。這滿地火光曳曳,便當作婚宴喜燭好了。
此間一仙一鬼,皆為見證——如何不是賓客滿堂?
再美滿不過。
奚元眸光微垂,落在自己紅線輕纏的腕間,他摩挲著系在上頭的古舊銅幣,漫不經心問:「小仙姑,你說人真有來世麼?」
曉羨魚一愣——倒霉鬼這是懷疑鬼生了?
來世對活人是安慰,對死人亦是,可以說是大多數鬼的鬼生盼頭了。
然而實際上到底有沒有來世,並沒個定論。
人死後,陰魂不散徘徊於世,雖屬六合之外,與活人待的卻是同一片天地,要麼便是去了妄海。聽起來並沒有陰曹地府,也沒有那座奈何橋。
連雲山渡魂師都不知道,渡過了那片不存在的河,對岸是何樣的風景。
不過,要是換做其它經驗豐富的渡魂師,這種問題能答出朵花兒來。只是曉羨魚實打實是個半吊子,她不僅沒回答上來,還拋出了新問題。
「如何才叫來世?」曉羨魚歪著腦袋思索,「假如……我是說假如,有的人莫名其妙死了又活,正在過第二輩子,這算不算入了輪迴轉了世?」
她這話說完,旁邊好半天沒聲響。
曉羨魚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答得太不專業,恐怕要在倒霉鬼那威嚴掃地了。
她連忙用餘光悄悄打量他。
餘光里,白衣鬼魂似乎正微垂著眼帘,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眉目融於晦暗間,不知在想什麼。
「這樣啊。」半晌,他終於慢悠悠開了口,「想必算的。」
曉羨魚鬆了一口氣。
她又忽然想起了什麼,轉向雲秀,隔著盞盞燭火問道,「對了,雲姑娘——」
「你既是為了救人,不是出於妒恨才嚇唬新娘,那先前在我假意調戲邪修時現身,也是擔心他直接對我下手麼?」
女鬼慘白剔透的面容轉過來。
「臨終」時刻,她仿佛有些恍惚,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回答:「不是的……說來也怪,那時有一道神秘的力量將我強行拽了出來,難道不是仙長你做的麼?」
她的聲音如她的魂體一般,破碎飄忽,含混得像是隔著朦朧的水。曉羨魚沒大聽清,往前走了一步:「……什麼?」
香燭卻在這一刻燃盡了,那抔泥沙自女鬼消融的掌心簌簌落下,她的身影彌散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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