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葛倒了茶送上去,沈文觀接過後,低頭瞧著,慢慢地開了口。
「昨兒個我就收到宮裡傳來的消息,我們這一干官員特得了賞識,陛下贊我等任上有功,因此特意辦了宮宴酬謝,家眷也要同去。」
對面久久的沒有回話。
沈文觀提著嗓音,重複了一遍:「待一回京,你我就要入宮面見陛下。」
啪嗒一聲,棋子落了地。
玉葛抬頭看向了幼青,眼中閃過一絲擔憂,神情慾言又止。
幼青像是恍然回神,匆忙低頭去撿落棋,手肘一撞,整個棋盤翻倒,黑白棋子滿地翻跳,幼青動作便愈發慌亂。
沈文觀叫住幼青。
炕上落滿棋子,幼青慢慢停下手,坐在這落棋中,竟顯出了幾分失魂落魄,全然是丟了魂的模樣。
沈文觀一見這神情便知,這是還在念著那個人?可薛二當年那麼決絕地退婚,如今那人做了皇帝,薛二竟然還沒放下?
「你還念著他?」沈文觀問。
半晌幼青才開了口,聲音平淡。
「沒有。」
沈文觀望著她:「那不如到時候,你想個法子,就不去入宮了?」
幼青道:「沒必要。」
沈文觀:「薛二,就算你想吃回頭草,可人家未必願意吃你這株回頭草。」
幼青回:「我知道。」
你知道個什麼?知道了還要入宮?
沈文觀是不信的:「他堂堂皇帝,如何能忍受當初退婚的屈辱,怕是恨你都來不及,現今回京不知道要怎麼磋磨你呢,你還是躲著點好。」
幼青道:「當初退婚一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做錯,更沒有必要躲。」
沈文觀深深呼吸,不是那樣是哪樣?不管是因為什麼緣由,退婚的事實就擺在面前呢。
就論退婚那事,是個男人都會恨的。
「萬一萬一,他就是恨你,你入了宮,豈不就是羊入虎口,任他磋磨?要我來說,還是別去了。」
而且沈文觀清楚,什麼狗屁的任上有功,所以特意召入宮賞賜。
他做揚州司馬,不過是個面子光鮮的虛官罷了,領幾份俸祿,實則沒有一點實權,哪裡來的功績?
就是幌子而已。
十分里有十二分的可能,今上就是奔著那樁舊恩怨來的。
「聽我的,到時候別去了,去了一定是狼窟虎穴。」
沈文觀苦口婆心。
沉默片刻之後,幼青自顧自收攏了棋子:「真沒什麼好多想的,你且先離開吧,我困了,要歇了。」
沈文觀無法,下了炕往外走,到門口時又停住,回頭瞥了眼,重重出了口氣,閉眼甩下帘子走了。
真是倔得很。
玉葛是自小跟在幼青身邊的,對於那些舊事是再清楚不過了,見狀微微嘆了口氣,推門出去了,讓她一人靜靜。
見陛下,三個字在腦中盤旋。
幼青還坐在原處,熟悉的名字在舌尖滾了無數遍,殷胥,殷子胥。
一別三年了。
滿城風雨,退婚事變之後。
他一言未留,棄她而去三年了。
茜窗燈影輕晃,她緊攥的手乍松,眼睫微微顫動。
第2章 她自然不敢入宮。
回京的第二日,車馬已早早地備好。
日光稀稀落落,門外樹梢落滿白霜,照進菱花窗台,光影如碎金浮動。
銅鏡影影綽綽,幼青望著鏡子裡的人影,拿起青黛輕掃蛾眉,對著銅鏡細細看了番,又補了點口脂。
鏡中人顧盼神飛,眼裡滿滿的竟像是雀躍,幼青愣了一瞬,抓起帕子重重擦掉了胭脂,直把唇擦得紅腫。
銅鏡扣在桌案上,發出咣當一聲。
玉葛正插著珠釵,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一陣無言,半晌扶起銅鏡。
「好好的,一會子折騰自個的嘴,一會子折騰銅鏡做什麼?」
「沒什麼。」幼青道。
玉葛欲言又止,當真沒什麼嗎?
幼青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還是又補了分胭脂,頓時銅鏡里的人更顯氣色。
金色光影斑駁落下,照得鏡中人如和田玉般秀美,眉若遠黛,眼如沉水,少時的稚氣似乎已經褪去,可此刻眼眉里含著的笑意卻又像是回到了從前。
玉葛一時愣了神,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舊日的時光,還在閨閣時候,她也是這樣給幼青梳頭。
那時少女尚藏不住心事,每回去見心上人,都是滿滿的雀躍,連枝頭不停聒噪的鳥雀都可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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