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珩坐在床邊,卷宗攤在膝蓋上。
一系列搜查令就在昏暗溫暖的臥室里被發下去,平地攪起軒然波瀾。
許多本來叫人困惑的事,也就都有了答案。
比如厲行雲,的確是被一群別有用心的人圍著,處理了所有他聽到看到的信息——確保它們是真的,只是不完整。
厲行雲看到季斕冬仗勢威脅人。
看到季斕冬暴揍季然,季然被打得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差點死了。
看到季斕冬無視繼父病發的證據照片,透過窗簾縫隙的偷拍:瘦削的青年坐在窗台上,咬著支煙,輕輕撫摸一隻跑錯窗戶的野貓,滿是污漬的地板上,是絕望著扭曲痙攣的醜陋人影。
看到季斕冬漠然,靠著車門打電話,單手按著左胸溢血的傷,把持刀襲擊自己的生母送進精神病院。
厲行雲只看得到這些。
於是確信,於是熱血上涌半句不問,把最親近的人判成喪心病狂的無恥兇手,攥著衣領把季斕冬搡到牆上:「你為什麼是這種人!?」
季斕冬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哪種人。
季斕冬沒長在正常的家庭,沒接受過正常的教育。十五歲以前,除了被帶出去不停接戲演戲撈錢,他一直被反鎖在家裡的閣樓上,那是個很狹窄的閣樓,唯一的朋友是地板縫裡的蘑菇。
對「人類生活」的了解,全是憑藉影帝級別技巧的天才模仿,參考數據全是劇本。
只能說是碰巧。
碰巧,他接的是些「做好人」的劇本。
碰巧,劇組的人對緘默安靜的少年不錯,寡言的老龍套帶著小孫子,也掰給他小半塊芝麻糖。
季斕冬只是一不小心長成了個被恨透的好人。
這好像犯了天條。
追查出的真相越來越多,阻力迅速強橫,暗流也越來越洶湧。厲珩被緊急召回厲家,態度嚴厲意思明顯,他不該涉足這麼深,這很影響接下來的議員選舉。
厲珩倒是留意到了一片狼藉的門鎖,厲行雲跑了,砸爛了鎖,留下一片血跡。
厲珩問:「厲行雲去哪了?」
「這不是你要管的!」厲家長輩一滯,怒氣上涌,「一個兩個,一次兩次!這個姓季的王八蛋到底有什麼名堂——」
厲珩於是想明白:「原來是你們。」
怪不得當初,厲行雲被厲家關起來,季斕冬來接人的時候,作為交換條件,還要被迫一遍一遍觀看生父死亡時的錄像。
原來厲家早清楚背地裡的事,也早知道厲珩會被人用這個草率結案的履歷攻擊。
利用厲行雲,再三設法擊潰季斕冬的心理防線,是想毀了季斕冬,是為了給他在政壇上掃清障礙。
所以,答案也已經很明顯,本來就不是季斕冬想通過厲行雲接近厲家。
是厲家引導厲行雲接近季斕冬。
厲珩起身向外走,背後的老頭重重砸著拐杖怒吼:「厲珩!你還要不要前程?!回來!」
厲珩給調查組打電話:「一起查。」
厲家卷得這麼深,不可能毫無牽扯。還得儘快找到厲行雲,一個受了刺激的瘋子不一定跑到哪、不一定幹什麼,厲珩暫時沒心情處理更多的公眾事件。
——半個小時後,厲珩就收回這種無聊的祈願。
還不如處理公眾事件。
厲行雲被擰著肩膀按在地上,從防盜門前拖走,效率很高地反綁手臂,塞進沉重防火門隔開的室外陽台。
負責守家的探員又不是吃素的,何況厲珩還找人換了鎖:「你來幹什麼?」
厲行雲看起來是真狼狽透了,短短几天就形銷骨立,臉白得像鬼,眼睛卻充血發紅,嗓子啞得像吞了火炭:「……我哥怎麼樣了?」
厲珩低頭看著他,神色困惑。
厲行雲大口喘著氣,他不知道有多少天沒睡,幾乎被這種漠然燒斷最後的理智,卻還是死死咬著牙吞回暴怒。
他不敢在有季斕冬的地方撒潑了:「我知道他肯定恨我,這輩子不想再見我,我不打擾他,厲珩,你告訴我他怎麼樣了……我害怕。」
厲行雲垂著頭,無邊的恐懼吞沒了他,讓他控制不住地發抖。
被厲家關著的這段時間,崩潰、痛苦、歇斯底里,絕望得連動彈也吃力以後,他開始想起過去的事。
他和季斕冬在一起的五年。
季斕冬饒有興致地模仿和扮演一個正常人。
這種感覺其實時常湧現——很多時候,那些微妙的、不足半秒的時間差,是季斕冬在判斷這時候該有的反應。
絕大多數時候,季影帝的演技精湛到幾乎看不出端倪,該笑的時候笑、該享受的時候享受、該目中無人的時候目中無人,但絕不意味著沒有意外。
有些很荒唐到狗仔爆了也沒人信的八卦。
沒人信,就連當初的厲行雲也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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