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珩把折迭鐵鍬杵在雪地里。
抹了把汗,把亂開車窗的人塞回去,順便探進半個身子,把暖風撥到最大檔:「晚了。」
厲珩沒準備講道理:「三秒原則。」
超過三秒不回答等同於默認。
他問出這個問題的三秒內,季斕冬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你將被調查局組長綁架。」厲珩回到駕駛室,關上季斕冬這一側的窗戶,「這位證人,今晚雪夜大餐,泡麵、自熱火鍋和便利店三明治,選哪個?」
季斕冬在咳嗽,很輕,凍得泛青的手指埋在小狗暖呼呼的肚子上,眼睛裡微微透出笑。
厲珩側頭看他,也被感染笑意,打開車燈,按了下喇叭。
這不是個要回答的問題,季斕冬吃不下東西,厲珩知道,季斕冬依然停在那片無法接近的冰天雪地里,厲珩也知道。
但至少,仗著十二年前的情分,他偶爾還能拉住季斕冬的手,這隻手願意稍微變暖和一點兒的時候,季斕冬的身上,仿佛也有少年的影子短暫復活。
他們慢吞吞把車開回家。
厲珩盡力找了些完全不相關的、天南海北的輕鬆話題。
季斕冬大多時候安靜地聽,偶爾在厲組長實在詞窮時,適當接一兩句話,偶爾被窗外五顏六色的燈牌吸引。
厲珩就會把窗戶上的水汽抹掉,讓他看得更清。
最後一公里,季斕冬開始變得更安靜和沉默,厲珩握住他垂在身旁的手,放在小狗腦袋上,季斕冬回神,朝他笑了笑。
厲珩知道,季斕冬需要用藥物壓制幻覺,這場計劃外的雪,還有其他更在計劃外的變故,稍微打亂了服藥時間。
滿載風雪的越野車泊進地下停車場。
厲珩跳下車,繞到另一側開門,輕輕握住季斕冬的手腕,他晃了晃手掌,等季斕冬收回注意力。
幾秒後,這雙眼睛輕輕眨了下。
季斕冬慢慢醒過來,側頭看向他。
季斕冬像是被困在慢速的時間裡,厲珩一次再一次,小心嘗試著將他輕輕捧出:「看見什麼了?」
他只是問,不強求季斕冬答,走過空蕩蕩有回音的地下停車場,被他抱著的人出聲:「夢。」
厲珩隨口問:「壞夢?」
大瓦數的照明燈下,季斕冬的睫毛落下暗影,他看見這雙眼睛的弧度像是歉意。
季斕冬恢復清醒,想要自己走路,但厲珩不太能戰勝自己的私心。
他收攏手臂,把季斕冬抱得更緊。
但回答還是事與願違:「好夢。」
季斕冬說:「很好的夢。」
季斕冬描述幻覺,他的說話聲很低,咬字很慢,小狗扒著厲珩的褲腿,仰著腦袋,努力想要夠那隻垂落的手。
「厲組長。」季斕冬說,「我殺了我父親,是因為憤怒。」
厲珩握緊這隻手。
厲珩一直知道這具身體裡被困住的憤怒。
季斕冬無法表達,無法發泄,他的內里和外部完全脫節,一切情緒都困在深不見底的地方,不存在出口。
潛意識為自救,編造幻覺。
幻覺是潛意識對現實元素的切割、修正和改造。
厲珩的出現,不斷喚醒十二年前的記憶,於是季斕冬的幻覺也被影響,從十五歲開始出現分支。
「我忘了偽造傷痕。」季斕冬描述他在幻覺里的夢,「你詳查這個案子,我被關進了勞教所,負責種蘑菇。」
他撫摸這個幻覺:「我把蘑菇種得很好。」
「我沒有成年,不能在勞教所待太久,他們趕我出去,我不想走。」
季斕冬說:「我在這裡生活得很好,為什麼要走,我有蘑菇,有……小狗,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布丁。」
「我每天和它玩飛盤,給它做小狗飯。」
「它吃的很多,長得很快,有這麼高。」季斕冬比劃,「會把我撲倒,毛是軟的,很暖和。」
「這樣過了一些年,我幫了一些人,他們並不恨我。」
「我愛了一些人。」
他在這裡卡住,再罔顧事實的幻覺,也沒法編造完全不了解的部分,而有關這部分的經驗,只有今天這幾個小時。
季斕冬卡了一會兒:「我們……接吻。」
當事人厲珩實在忍不住了:「和這麼多人接吻嗎?」
這話明顯是開玩笑,這會兒的季斕冬有能力開玩笑,眼睛彎了彎,搖頭:「和你。」
他執意自己走路,於是厲珩慢慢牽著他,走進電梯,明亮的暖光灑下來,厲珩發現,受幻覺影響,季斕冬的神情甚至有些輕快溫和的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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