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一邊說,一邊從書架上把這本書拿出來,不需要一頁頁的尋找,他看過無數遍,早就在那關鍵的一頁里夾了一片楓葉當做書籤,直接打開給鄭綱看。
鄭綱打開一瞧,確實如此,寫入大明皇帝的實錄是需要翰林院的編修們撰寫,並層層審核修訂的,最後,還需要皇帝親自過目。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官員很多,就不知道此事,想要查一查,也很容易就查到。
通常,罪臣的家眷被罰沒為官奴,記載就到此為止了,再無任何記錄,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像石浤這樣詳細的寫下賜給會昌侯孫繼宗當奴,十分罕見。
這有點……斷人後路的意思,想要消失都難。
鄭綱雖是個武人,但看到正統史書的記錄如此詳細,也曉得了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武安侯又提醒道:「你再看看這本史書的封面,監督寫這本《英宗睿皇帝實錄》的監修官是誰。」
鄭綱把書翻到了最前面,上面寫著編者的名字,本書的官是李賢、陳文、彭時。其中,陳文和彭時都是當時內閣的閣老。李賢沒有入閣,但他是吏部尚書——吏部是六部之首,外號天官,當吏部尚書就不能入閣,入閣就不能當吏部尚書,總之,都是才學和權力兼備的國之棟樑。
而本書凌駕於這三個總裁官的監修官,居然就是會昌侯孫繼宗本人!
鄭綱大怒,將這本《英宗睿皇帝實錄》在書案上狠狠一摔,「什麼意思!這不是故意噁心人嗎!」
「唉,年輕人就是衝動。你現在這個表現,我都有些後悔太早告訴你這些姑姑家的陳年往事。」武安侯小心翼翼把書放回原處,說道:
「我估摸著,當年會昌侯孫繼宗仗著有奪門之變的功勞,又是孫太后的弟弟,既是勛貴,也是外戚,權傾朝野,一時得意忘形了。通常罪臣罰沒為官奴,記載就斷了,他非要在裡頭添上這麼一筆,告訴後來人,曾經的國公府小公子在他家當奴隸呢。」
鄭綱不解,說道:「可是,會昌侯待石浤是不錯的,並沒有折辱他,把他安置在郊外田莊上,那裡有好多石家的舊仆,對他照顧有佳,這又是為何?」
武安侯說道:「不如此,如何昭顯他的仁慈呢?只是這樣一來,我們想要明面上接濟姑姑一家人就很難了。如果貿然行事,將姑姑一家人改賤為良,恐怕會被人參上一本、羅織欺君的罪名,我們武安侯家的世襲罔替的爵位就保不住了。」
「這個爵位很重要啊,以前的會昌侯府孫家,現在的建昌侯府張家,都是看在咱們武安侯府的面子上,能給姑姑一家人一碗安生飯吃,把他們當個人看,若我們武安侯鄭家沒了爵位,身契在人家手裡,那就真的被人踩到泥里都沒得法子。」
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鄭綱很是氣憤,說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們總要做點什麼吧?難道就這麼耗著?」
「對啊,就是先耗著,至少把當年親歷過此事的人都熬死了再說吧。」武安侯說道:
「你看看會昌侯府孫家,當年無限風光,如今早已不如從前威風,如今這一代的會昌侯孫銘武功好,是神機營提督,但是已經顯出敗落的頹勢來,會昌侯府撐不起過去的架子,已經開始窮的和孫家族人爭奪田產,孫家起了內訌,三天兩頭鬧到衙門打官司。」
「這高門大戶的,只要不謀反,是敗不了的,但是禍起蕭牆,從家族內部自己人和自己人你爭我奪,甚至打起了官司,這就是要敗亡的兆頭啊!」
武安侯府不愧為是從靖難就起家的百年老牌勛貴家族,看慣了京城風雲變幻、家族興亡,深知時間能夠沖淡一切。
武安侯說道:「一代又一代,我父親把姑姑一家託付給我,我再託付給你,你再託付給你的後代,先保護他們活著,吃飽穿暖,把當年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找機會改賤為良,只要我們武安侯府不倒,總有希望的。」
鄭綱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自是忍不了,「又不是愚公移山,怎麼還搞起了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一套,反正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武安侯嘆道:「移山容易,改籍難啊。即使咱們現在不管不顧,就去張家要你姑姑一家人,張家也不敢給啊,欺君這個罪名,誰敢擔?」
「張家這些年,什麼霸占官田官店、搶奪鹽引、強拆房屋等等,每年都被御史罵得還少嗎?張家不怕啊,照樣榮華富貴,可是若有人告發張家欺君試試?欺君這個罪名,往大里說,就是謀反,張家不敢放人的。」
真是越說越絕望,連鄭綱都跟著嘆氣,「咱們不能總是當縮頭烏龜啊。」
武安侯說道:「烏龜怎麼了?烏龜起碼活的好好的。這五十年來,我和你爺爺什麼法子都想過了,忍這個詞最妥,先活下來再說。」
現實的確殘酷,不過武安侯也確實老了,不想改變現狀,他的法子就是烏龜一樣隱忍,等把所有人都熬死了,再悄悄的給九指一家贖身改籍。
鄭綱是個少年,躁動的少年心裡有一頭猛虎,是無法當烏龜的,他等著父親武安侯白天補覺睡沉了,洗了把臉,提提精神,就又騎著馬出去,直奔北城張皇親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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