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梅似乎不想聽這些話,「去年他二十五歲的時候,我和來祿都問過他的意思,可他說沒得看得上的丫鬟。今年他又說,找了咱們家廟懷恩觀的張道士算了八字,不易早婚,至少要到三十方能議親,否則會有災禍。」
王嬤嬤說道:「這樣啊,可是張道士這個人時靈時不靈的,萬一耽誤了來春的青春,這可就不好辦了。」
臘梅說道:「來祿也是這麼說的,說再找個道士算一算,但是來春對張道士的話堅信不疑,說,咱們家自己道士的話都不信,反而信外頭那些個雜毛?一定要等到三十歲再說,父子兩個還為此吵了一架呢。鬧成這樣,我這個當繼母的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王嬤嬤點點頭,「你做的對,父子吵架,隨他們吵去,你別東勸西勸的,免得里外不是人,他們是親父子,再怎麼吵也能和好,咱不摻和。」
吃了早飯,臘梅上了一輛馬車,繼子來春騎著馬,跟著馬車旁邊。
王嬤嬤和丈夫王善坐在後面一輛馬車裡。
夫妻一人一邊坐著,中間隔著一個取暖的熏籠,相顧無言。
過了一會,還是王善打破了沉默,問道:「今晚就在家裡住吧。」
王嬤嬤只在大年初一那晚在家裡過夜,其他時候都在頤園紫雲軒的值房住著。
王嬤嬤和王善夫妻相敬如賓——王嬤嬤在家裡真的就是賓客,一年回不了幾次家。
倒不是夫妻兩個有什麼矛盾,實則,夫妻經歷過兩次喪子之痛,一雙兒女都夭折了,只要看到對方,就會情不自禁想起傷心往事。
夫妻兩個都是愛孩子的父母,失去孩子的痛苦,並不會因時間而淡去,或者消失,痛苦一直存在。
兩人都是好強、且極有自尊的人,他們不像尋常失去孩子的父母那樣互相埋怨或者指責,甚至大打出手,試圖把責任推給對方,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
他們從未這樣做過,所以也就從未讓自己好過,兩個人都很痛苦。
他們都清楚這樣的婚姻其實已經死了,跟著孩子們的死亡一起死掉的。
但是,他們都沒有另找別人、開始另一段婚姻的想法,就這麼一直相敬如賓的過著,夫妻兩個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王善說「今晚在家裡住吧」這句話其實並不是要她回家住,而是類似「吃了沒」、「最近身體還好嗎」之類寒暄的話,讓場面不那麼尷尬而已,因為王善知道,王嬤嬤不會回家的。
回家了,兩人都要痛,何必呢。就像牛郎織女似的,相隔一方,各自過各自的,都挺好。
果然,王嬤嬤說道:「頤園還有點事情,我就不回家了。」
車廂再次進入了沉默,氣氛令人窒息,那股喪子的傷悲乘機又湧出來了。
王善輕咳兩聲,說道:「車裡有些憋悶,我還是騎馬吧,今天天氣好,太陽曬著不冷,還有來春作伴,騎馬也挺有意思的。」
王嬤嬤點點頭,「你多穿點,如今年紀大了,要注意保養。」
說起保養,王嬤嬤就想說你學著打八段錦試試,但是轉念一想吃早飯時外甥女臘梅說她可以去開武館的玩笑話,就閉口不言了。
算了算了,免得都叫我王師父。
王善把交領袍子的衣擺撩起來,給妻子看了看他的膝蓋,「綁著你今年過年送我的一對護膝,很暖和,還抗風,騎馬的時候風灌不進去膝蓋骨縫。」
畢竟是夫妻,王嬤嬤總不能空著手回家,每次會給王善捎帶點什麼東西,都是在外頭現買的,她沒有閒工夫做。
王嬤嬤一瞧,「還挺合身的。」
王善撩開馬車門帘,想要吩咐車夫停車,他好出去騎馬。
啪!
王善聽見身後一聲脆響,回頭一瞧,看到王嬤嬤坐直了身子,雙手合掌,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些什麼。
「怎麼了?你拍巴掌作甚?」王善問道。
王嬤嬤說道:「我恍惚看到了一隻蚊子。」
王善納悶,「現在才開春,冰都沒化開呢,那來的蚊子?」
王嬤嬤看著丈夫,「我明明看見了啊,此刻就在你臉上。」
王善摸了摸自己的臉,「在那裡?」
就在你的左頰顴骨上啊!
王嬤嬤張開嘴巴,話卻沒說出來。如果真的是蚊子,在王善摸臉的時候肯定就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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