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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騙、我?」井飛飛一字一頓地說,「為、什、麼、騙、我。」

井承永一怔,他從沒有在兒子眼睛裡看到過這種情緒,他養出來的兒子一貫是懦弱、膽怯的,任他打罵羞辱都不敢反抗的。可現在,就算隔著厚厚的眼鏡片,他也能看見井飛飛眼睛裡的憎恨和偏執。

「你騙我說我媽媽不要我,是因為我太笨了她才不要我,只要我出息了,只要我變成天才,她就會回來找我,」井飛飛胸膛起伏著,眼圈漸漸泛紅,「可你騙我。」

井承永瞳孔一震,忽然猛地掐住井飛飛脖子,咬牙切齒地說:「你見到那個臭婊子了?啊?你去找那個賤人了?」

辦公室里其他老師見狀大吃一驚,趕忙上來拉開井承永:「飛飛爸爸,教育孩子是好的,但不能動手啊,體罰還是要不得的,要講究方式方法......」

井飛飛靠在牆邊,渾身緊繃,雙手緊緊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根根突起。

——媽媽怎麼可能不要你啊飛飛,只是我再不走,我就要被那個畜生打死了!

——我想回來找你,我要把你帶走,那個畜生拿著菜刀去找你外婆,說我要是再來看你,他就要殺了我全家,那把刀就架在你外婆脖子上,我跪下去求他,給他磕頭,他就是不放了我啊......

——媽媽常常去你學校門口偷偷看你,在小區門口等你回來看你一眼,媽媽知道你成績很好,很乖,真的,媽媽為你驕傲。

——媽媽現在有新的家庭了,叔叔人很好,你有了一個小弟弟,兩歲多了。井承永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我再嫁的消息,三天兩頭去騷擾我,要殺了你弟弟......我實在受不了了,飛飛,媽媽實在受不了那個人渣了,我下個月就要出國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當天才沒有用,拿到全國奧賽第一名沒有用,把「mom」這個單詞紋在心口沒有用,寫在孔明燈上的願望也沒有用。

他十多年的努力全部建立在一個虛假的前提之上,導致參數取值範圍出現了錯誤,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正確答案。

井飛飛不怎麼會繫鞋帶,筷子用不太好,也不懂該怎麼和人打交道,別人都羨慕他早慧,他卻覺得自己比豬還笨。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內心秩序,他可以為了鑽研一道數學題一夜不合眼,可以為了反省自己數學為什麼只考了148分徹夜難眠,可以為了「讓拋棄他的媽媽回來見他一面」忍受十幾年的體罰和折磨。

現在他一直恪守的秩序被打亂了,他覺得自己像一根緊繃的弦——

「噔!」

弦斷了。

井承永或許愛他,或許不愛;他媽媽或許愛他,或許不愛,又或許更愛另一個兒子。

那還有誰來愛他呢?

井飛飛冥思苦想,他必須要重新搭建他內心的那套秩序,否則他就會喘不過氣,所見的任何事物都是顛倒的。

他想了整整一周,只有哥德巴赫還愛他,只有他摯愛的數學還愛著他。

如果他再不找到哥德巴赫,他就會在由氮氣、氧氣、稀有氣體、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物質組成的空氣里窒息而死。

他必須找到哥德巴赫。

-

白知景在學校花壇邊坐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晚自習的高三生來了又走了,他還坐在那裡。

宋寶貝打電話通知應許,應許趕到一中陪白知景,和他挨著肩膀坐著。

「應小許,」白知景單手撐著下巴,問說,「你說飛他咋想的啊?我是弄不明白了,他連死都不怕,他還怕活著嗎?」

「我也不太明白,」應許喉頭髮澀,「也許飛飛比我們想的都還要有主見。」

「得了吧,」白知景嗤了一聲,「就他那逼樣兒還主見呢?我倆前天上午一起買包子,我要酸菜豆角的,他也說要酸菜豆角;我說那我不要酸菜豆角了,來個豬肉大蔥吧,他說那也給他換成豬肉大蔥,這還能叫有主見吶?」

白知景說著說著就笑了,應許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白知景的腦袋:「那是他和你好。」

「我感覺我以後再也不想去那家包子鋪了,」白知景忽然哽了一下,沉默片刻後才說,「再好吃我都不會去的。」

「好啊,那就不去了,以後都不去。」應許說。

白知景點了一下頭,又訥訥地問:「你是醫生,那你說跳樓痛不痛苦呢?」

當然痛苦,著地的那一刻不會立刻死去,內臟破裂,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向大腦求救,大腦已經預見了死亡,卻無能為力了。

「不會的,」應許垂眸說,「對飛飛來說,他只是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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