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抹斜陽爬上桌面,林瑜托腮抬頭,西南角飄起的青煙成了細細一縷。
到小廚房時,裡面只剩一個八九歲的小丫鬟拿著笤帚在掃地。小丫鬟識得林瑜,搬出把小凳,「雀兒姐姐,大家都回了,李媽媽剛去茅房,讓你在這兒等一等。」
林瑜自荷包里倒出幾顆糖丸,和她分著吃。許久不見人來,林瑜去茅房外問了李婆子兩聲,人的確在裡面。
於是她又坐了回來,讓小丫鬟回去,自己守在這兒。
天色愈發暗了,紅輪半沒,殘霞余照,夕陽也退至牆角。約莫半個時辰過去,李婆子才蹣跚著回來。
她臉色蒼白,說話也不如平時有聲,「你等久了罷?今兒實在是不舒服,唉,真是人老了。」
一面說,一面找出錢袋,「姑娘昨兒幾個荷包繡的精巧,賣了個好價,這裡是姑娘的三兩銀子。」
林瑜剛要去接,就見李媽媽身子一晃,要往地上倒去。她兩手抓向了李媽媽的小臂,將人穩穩扶住,「您怎麼了?」
「沒事,沒事。」她把錢給了林瑜,在昏暗的光影中解釋道:「這是腿腳不好,蹲太久了。」
林瑜想了想,「您這樣讓人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李婆子稍微推拒兩下,便由她扶住了自己。她家在國公府的西面,自己走一趟的確也怕發生意外。
一來一回,夜色已深。
林瑜這趟出來待的實在太久,出碧梧居時還有漫天雲霞,此刻皆被夜幕剝落。天邊只剩一彎冷清的弦月,樹下蟬鳴依舊聒噪,窸窸窣窣的動靜莫名讓人感到違和。
明明如晝的月色下,園中景色多添了分幽靜。假山林立,堆疊石峰,曲廊環繞,其間一條溪流穿過,水聲淙淙,匯聚在假山後頭的湖裡。
林瑜停在岔路口,稍作思量,走上了靠近假山那邊的路。
有道黑影悄然跟隨在她身後,如一隻碩鼠追著會走的白米。長尾掃過草叢,窸窣聲與蟬鳴混在一起,並不起眼。
他們走遠後,有人在同一道岔路口停下。經這幾日的休養敷藥,他眼睛好的大差不差,許是塞翁失馬,夜間視物反倒更加清晰起來。
眼看那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嶙峋假山後頭,女子止步回身。青白的裙在月下晃了晃,半明半暗間映出一搦細腰,身態婀娜窈窕。
她身後那道人影似是受了刺激,急急躁躁地現身,撲食一般趕了上去。
此情形與其說是尾隨,倒更像私會。
顧青川不欲髒眼,收回視線,然而耳邊同時傳來一聲痛呼。
男子的痛呼。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但接二連三跟來的痛呼聲糾正了他的想法。
顧青川再次望向假山,見到了意想不到的畫面。
從後撲出的男子被女子壓在身下,她單膝頂在男子的齷齪之處,不斷用拳頭擊打他的小腹。兩人身形差了些許,但那丫頭始終占著上風。
是副稀奇少見的場景。
大學期間,林瑜常常因為兼職晚歸,為了好好保護自己,她不止學了防身術,還有拳擊。瀕臨失業的女教練給她開後門,上的雖然全是免費課程,但每一節內容都很紮實。
有些記憶早已被牢牢刻印在肢體當中,無需仔細回想,就能自然而然地做出回應。
肖牛兒疼得嚎哭起來,斷斷續續嚷道:「要死了!饒,命,繞我一,命——」
林瑜確認他無力還手後,才站起來,在他腰間踹了一腳。
「滾!」
聲音中氣十足,哪裡還有半分平時的溫柔影?
肖牛兒痛哼兩下,本想再躺會兒,眼看那穿著蓮紋綢履的玉足直衝面門而來,連忙護著頭往旁邊滾去,扭成了一條八節蟲,掙扎著爬起來,撞到樹根也未敢停下。
顧青川的視線落回林瑜身上,她佇在原地,一動不動,說不準是不是在後怕。
幾年未回來,園子裡的丫鬟變化也不小,一個賽一個膽大。
剛剛她那套動作有些慌亂,可使出的每一分力都沒浪費,打在人要害,即便在男子當中也是極為難得。
短短一刻鐘內,顧青川對林瑜的印象翻轉了番。然而顧青川沒想到,下一次抬眼時,翻轉過的印象還能再翻轉一遍——
她掉湖裡去了。
林瑜怎麼也沒想到在古代熬了三年,會死於眼花和腳滑。
剛剛的反擊已耗盡她全身力氣,周身被密實的水流緊緊包裹,她掙扎不出,清醒感受到自己在下沉。
冰涼的湖水漫過頭頂,林瑜以為自己的小命就要這樣結束,驀地後脖一緊,被人提著衣領撈了起來。
林瑜半跪在地上,咳了好些水出來,才略略恢復神智。抹去臉上的水珠,入目便見一雙粉底皂靴。
即便沾濕了,她仍能看出皂靴上的雲紋乃是銀線所繡,連二房也不常有。
林瑜低頭,「不知您是園中哪處的管事,今夜多謝相救,此恩無以為報——只有」她頓了頓,手伸進袖袋,捏出最小的那塊碎銀遞了過去。
顧青川又聽到她柔弱的聲音,「碎銀二錢,還望管事不要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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