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江第一次體驗到醫生的光環，她認為自己擔不起老婦人的感恩慚愧的道了一聲：「謝謝！」

誰知老婦人卻慈愛的將手放在她的頭頂，一雙渾濁的眼睛有神的盯著她：「不，是我們應該謝謝醫生，謝謝他們堅持不懈的拯救生命，我相信你一定也是一個出色的醫生」

老婦人的話讓蘇江心裡漫起一種無言的情緒，她捂面搖頭：「不，我不是一個出色醫生，我非常的差勁，我拼命的要逃離戰場，我害怕，我害怕子彈，我害怕流彈，我害怕死亡，我是個非常差勁的醫生」

老婦人將她摟在懷裡輕拍著她的肩膀：「你來自工業區對嗎？」

「不是」蘇江不再輕易被柔情攻破，她知道如果暴露自己來自工業區勢必會留下隱患，有些事情沒必要誠實回復。

「孩子，我見過從工業區出來的士兵，他們和你一樣」老婦人柔聲的拆穿謊言，她用她的慈愛安慰著這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姑娘：「睡吧，孩子，睡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她孩子，被人當做孩子的感覺軟化她僵硬的心，有血淋淋的現實教育，蘇江不敢輕易閉上眼睛，她不相信任何人。

她抱著藥箱不動聲色的拉開與老婦人的距離，跟著維奇一家顛沛流離一段路程，老婦人的態度逐漸讓她放下防備，維奇好奇的觀察著一路沉默的蘇江，他們在傍晚時分抵達一個村莊。

蘇聯鄉村的建築風格十分接地氣，這個村莊暫時沒有受到炮火的衝擊，村莊裡生活著一群勤勞質樸的村民，不過村民的臉上沒有愉快，因為他們的生活重擔並不輕鬆。這個寧靜的村莊雖然沒有受到槍火的洗禮，卻也沒有童話故事的溫馨。他們的家園正在遭受肆虐，姑娘們心愛的人都選擇拿起槍奔赴邊疆，這個村莊幾乎看不到成年的男人。

小維奇一家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別注目，因為每天都會有城裡人逃回鄉下，村莊也每天都會有人逃離，可哪裡才是安全之地，沒有人知道。

維奇家房子的窗戶玻璃模糊到看不清屋內的家具，爺爺打開門瞬間驚起飛揚的塵埃，空氣里密布著蜘蛛網，廢棄很久的餐桌累滿厚厚的灰塵，這種請工況下他們的行李一時放不進去。

於是他們花費了一個下午打掃，收拾屋子的勞累程度取決於分工的情況，蘇江刻意挑走最艱苦髒亂的活，只有這樣她才能忘記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廚房的煙囪升起炊煙，爺爺則坐在門口擦拭著農具，往後他們的生活都靠農場裡的土地。

陽光是那麼的充沛，小維奇和蘇江在井邊壓水，她曾擔心維奇體力不足提不動一桶水，維奇一次又一次的用行動證明他是一個小小男子漢，維奇提著水桶穩穩噹噹的走在路上，蘇江提著另一桶水走在鄉間的土地上，他們的身旁跟著一位美麗的姑娘

這是住在維奇隔壁的蘇姍，她有著姣好的面龐，勤勞的品格，還有一個帥氣的未婚夫，這一切看上去像是一個美好的童話故事開篇，可惜故事卻不是以王子與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結束。

蘇姍的未婚夫兩年前奔赴戰場，此後一直杳無音訊，很多人都猜測少年已戰死，但蘇姍依然固執的等在白樺林守著他們之間的誓言。

「蘇姍姐姐，你的心上人一定會回來的」小維奇的話十分篤定。

「你怎麼知道？」蘇姍不明白小傢伙為什麼那麼篤定。

「因為我的哥哥也去了遠方，我相信我的哥哥一定也會回來，我們要相信他們，他們會回來的，哥哥答應過我夏天要帶我去捉魚」維奇歡快的跳躍在鄉間的小路上：「夏天就要來了，他會在那之前回來的」

蘇姍摸摸維奇的頭，她沒有打破維奇孩童的幻想，她知道維奇的篤定是幻想，她一面清楚她的心上人不會再回來，一面寄希望給幻想，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回來。

河水靜悄悄的，白樺林也被染成黃色，不算愉快但很安穩的春夏過去。

第75章 過冬

春天維奇一家播下種子，盼望金秋的豐收，炎夏過去秋如約而至，地里種子孕育出的食物不多，他們還需要勻出一大部分上交，作為衛國戰爭的重要物資。

維奇一家的日子不好過，村莊裡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前線的戰火終於還是漸漸逼近這個安靜的小村莊，村莊四處徵兵，徵兵的年齡也一降再降，徵兵令下達的那晚維奇奶奶一宿沒睡，她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但祖國還需要更多的年輕人，她沒有理由阻止維奇。

運兵的卡車一列一列的拉走村莊最後的年輕人，維奇沒有被徵召走，他的年齡實在太小，不過住在他們隔壁的蘇姍主動從軍，她離開的那天維奇追著蘇姍的卡車，他追了很遠很遠，蘇姍趴在卡車上眺望著濃煙里的小小身影揮手作別，維奇的體力在追逐中消耗殆盡。

「蘇姍姐姐會回來的對吧」濃煙里只留下熱淚盈眶的小小孩子。

蘇江在他的身後輕「嗯」一聲。

「蘇姍姐姐會不會遇到她的心上人？」維奇又問。

蘇江抬頭望向空中掠過的白鴿輕「嗯」。

「流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對嗎？」

面對維奇的問題蘇江似乎只有一個「嗯」字回復，維奇喃喃自語：「但總歸要有人流血啊，總要有人負重前行」

這句話竟然出自一個孩子的口中，徵兵結束村莊的人數銳減，放眼望去都是老弱婦孺，

蘇江同維奇捕魚的時候在岸邊發現一張宣傳單，招聘醫生，醫院提供食物，她將那單子壓在枕頭底下很久，她不想再做醫生，她不想再接觸生死，她寧願耕地寧願餵雞，她厭倦消毒水的味道，厭惡鮮血的味道

維奇奶奶憂愁的在廚房削著土豆，他們可以過冬的食物不多，凜冬將至大雪和戰爭必然會使物價飆升，日子只會比現在更難。田野里除了土還是土沒有任何農作物，河道里的魚因為捕捉過度日益漸減少，一切都在朝著不幸的方向發展，就連維奇都感受到了家裡的憂愁，蘇江當然不會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