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查禮秋斬前一日, 九月二十三日,韓耕耘終是心緒不寧, 上差前, 不自覺走到白春家宅前。
韓耕耘叩響白宅大門, 應門的小童認出是來過的大人, 連連哈腰:「大人又來了, 快請進。」
韓耕耘站在門外, 靴子如同被灌了鉛, 實難抬腳闖入, 還是心裡猶豫, 「白夫人可在家?」
小童哀嘆搖頭,似為主家逢難惋惜,「我們夫人雖在,卻病倒了,不見客,大人在堂內稍待,我去稟報我們老夫人。」
小童引韓耕耘入了一進堂,趁著侍女來奉茶的光景,低頭哈腰退去。韓耕耘沒有喝茶,背手而立,沉心環顧四周。
白家以紅白喜事為營生,家道頗為殷實,堂內布置大氣華麗,正中還供著一尊金像小佛。佛前小爐內燃著三柱清香,左右供有珍果素食,青煙裊裊,氤氳堂內,如於頭頂燃起遮天天門。
也不知這家的主人有什麼心愿要說與神佛聽。
小童上前,臉上掛著歉意,「老婦人說了,她今日要淨心念經,還請大人移步佛堂,在那裡說話。」
韓耕耘跟著小童,穿過草木衰敗的廊橋,遠遠的,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香火味。一進到這間煙火繚繞的佛堂之中,就看到白老夫人與三個侍婢跪在蒲墊上,雙手合十,閉目念經。
佛堂內,朝北一座半身高釋迦摩尼金像,法相莊嚴,身披金帛法衣,拈花一笑。桌前一應珍奇果品放置整齊,又置一檀木小架於正中,上掛一串菩提果七寶佛珠手串,騰浮而起的青煙正薰染著這串佛念珠。
秋日裡,草木枯敗,人語寂寥,如歌佛語呢喃飄入耳中,讓人心沉寧靜。
韓耕耘母親也信佛,自小耳濡目染,聽得這是佛家給人超度的《地藏菩薩本願經》片語。
小童正欲上前提醒白老婦人,卻被韓耕耘攔住,他沉了一口氣,靜待白老夫人將經念完。
經聲止,白老夫人在婢女攙扶下起身,她又合十向佛像虔誠鞠躬,轉過身來,吩咐婢女繼續念經,這才看向韓耕耘。
韓耕耘向白老夫人行禮,「白老夫人,打擾了。」
白老夫人看起來體格輕健,未有上了年紀之人的疲弱,卻神情蕭索,聲音中也是渾厚中帶著乾澀,微微點了點頭,「韓大人,你又來了。」
「白老夫人,今日突然來訪,是為了……為了狄查禮明日即將被斬。我還有些事情想問一問明白老夫人。」
「哦,知道了。」白老夫人淡淡一言,婢女為他端來一張扶手椅,她坐到椅內,目光虛定於前,並不落於韓耕耘身上,端正坐著,仿佛恍惚在世外。
韓耕耘說:「白老夫人,恕在下冒昧,你如何看待狄查禮殺白春一案?」
侍女的念經聲戛然而止,白老夫人出聲呵斥:「不許停,繼續念!」
凌亂的念經聲再起,在漫長的等待後,終于歸於一律。
白老夫人幽幽道:「佛語有言,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因果有時,沒有因,就沒有果。春兒與禮兒不過是赴了因果報應,死也是一種解脫。」
韓耕耘不解,「狄查禮殺人被處死是因果報應,但白春又起了什麼因,得到這樣的果?」
白老夫人說:「春兒本性純良,雖不愛念書習字,卻也頗為孝順懂事,後來一心付在生意上,勉強算是勤勉。他中年發了財,便開始嗜酒豪賭,常常將宅內鬧得人仰馬翻,稍有不如意,就毆打髮妻。更可悲的是,我只有尊兒一個孫子,卻被他一味放任,小小年紀竟也如同地痞無賴一般,不習禮法詩書,出入下流之所。這不正是他的因,從而自食其果嗎?」
原來如此,在白老夫人看來,白尊之無教,在於其父失責放任,這便是他的惡因。
多日前,韓耕耘觀白尊行事,也頗為其惋惜,他小小年紀,便流里流氣,若再不嚴加管教,終恐誤入歧途,前程盡毀。
韓耕耘觸及心事,不免出言寬慰:「白老夫人,在下家裡也有一個頑劣的弟弟,家母也頗為他神傷,但他們尚且年幼,還有轉回餘地,只要我們善加引導,終能將他們帶回正途。」
白老夫人長嘆一口氣,點頭,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生色,似十分認同韓耕耘的話,「沒錯,我也是這般想。可惜老身是個無用的婦人,平日裡只知吃齋念佛,以為是給子孫積福,尊兒被養成這樣,也有老身的責任。」
韓耕耘將目光移向黑檀木上的佛珠,眼睛微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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