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婆婆年歲大,男人和兒子南朝時就死在倭人手上了,年輕時也沒少被收糧的差人欺負,你這幾個男的都躲遠些。」
雲英和瑾娘對視一眼,瞭然致謝。
瑾娘將大家安頓好,待妙音睡下了才將雲英叫去外邊,忽地跪下,滿臉淒淒。
「我知道你們本就是被牽連的,死裡逃生,更該惜命。可我也沒別的法子了,那個盧公子說,官府是要活口的,求你……求你去探探關循的下落好嗎?」
雲英連忙攙她起來,但瑾娘拗著不肯起身。
「我十歲被爺娘賣到樂坊,十二歲破了瓜,沒兩年將軍便相中了我。那時,關循也就像宋朗這般大……但他從小就和其他人不一樣,有次遇上颶風天,將軍不在島上,旁人都只顧自己,反正我們這些娘子就跟那被風颳走的物件一樣,沒了再擄就是,只有他帶著我們躲。」
「明明也就是個十一二歲毛小子,赤條條推著比他腰身還粗樹樁子,給我們擋洞口……他從哪兒來,是什麼人又有什麼要緊?」
她攀著她的手,熱淚順著上揚的嘴角往下淌。
「菩薩連我們這些人都保佑,定也會保佑他的。」
雲英抿唇不語。
拔營時,她扮作船夫靠近關循報了個平安。關循被秦攸拷問,滿身是傷,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命也只得半條。
他說,別管我,帶她走。
她只覺胸口如被那山巔的暮鼓晨鐘撞著敲著,拂曉的金光劃出一道線,雲是雲,水是水。
「菩薩在天上,金身在山上,都太遠了,看不見我們。」她望著海面盡頭,喃喃道,「你先起來,我想想辦法。」
送走瑾娘,陸三立刻從暗處躥出來:「不行,說好了把宋朗接回來就走的。」
雲英緊抿唇。
揚州兵夜襲羽林軍,賠上個三品官,對上必須得編個說辭。關循若活著,定會重兵把守,救人……難於登天。
他們是閻羅王挑剩下的,得惜命。
更何況,她要殺的人倒是一個不剩地送走了,可她想救的人,從來都沒落得什麼好下場。
夜叉好做,菩薩難當。
「我知道,我也就是安撫她。」
兩頭為難,沒個結果。歇了一日,陸三跟著周寡婦的船去了定海。
盧湛中過宋朗的毒箭,他和紅櫻都未被縛,想來還躲在小東島的某處。眼下只有去找趙二看能不能趁夜回去接他們。
倖存的幾個娘子還沉浸在喪子之痛里,瑾娘身子也不算好,雲英向隔壁的婆婆討了幾尾魚,拎回來扔給程七讓他煮魚湯,自己則倚在一旁盯著他手頭的刀,不知想些什麼。
剖開魚腹,掏出五臟,連帶刮下來的鱗片,一併扔進木桶里。
前兩日下過雨,拾來的都是濕柴,在灶台下燒得劈啪作響。
一股黑煙冒出來,程七重新點火的功夫,回身便見雲英蹲在木桶邊,一手撈起魚髒就直往嘴裡塞。
他忙上前阻止,她眉間一緊,又全吐了出來,半個頭垂進桶里,眼底噦得赤紅一片。
「娘子這是做什麼……」
程七沒見過這架勢,從他第一眼見到東家,她便已是所有人的定海針,話不多說,情不外漏,一顰一笑都有目的。
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還好抬頭見宋平站在門口,朝他點點頭,他趕緊藉口重新找塊火石溜了出去。
宋平從她手裡奪走木桶,她坐在地上喃喃地說:「平哥,我已經吃不下這些東西了,我回不去了……」
他嘆道:「這些就不是給人吃的。」
「可是做人好累啊。」
從岸邊醒來時,雲英便望著海面呆愣了好一會兒。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陸三一直緊跟著,他沒找著機會說。
宋平蹲下身:「就算沒有我們,那個人也會死的。」
她垂著眼,遮掩那些許瑩潤。
「可那不一樣……」
那時候,她從他身邊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便追上來了。
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他總是認得出來。
他如今,是在地府的油鍋旁等著她,還是已轉世投胎忘了她?
程七揣著火石在門口候了好一會兒,聽裡頭像是勸好了才進來,笑咧著嘴插科打諢,緩和氣氛。
雲英稍定了定神,便又提起關循。
宋平也有顧慮,她只得試探說:「剛出事,怕是海禁未解,定海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也不是一定要救,橫豎都得打聽官府的動向不是?」
她頓了頓:「我答應過關大哥,他若沒了,他這點念想我替他接著。沒個准信,我怕瑾娘不願走。」
宋平看著她,不由得想起初見那夜……她穿上衣服第一件事便是回頭去砸開那關人的圍欄。
她對那些羊崽說,壞人死了,我們可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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