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談大人一日三餐都在船上,即使船隻已經靠岸,他也懶得離船太遠。日子久了,這間並不算寬敞的船屋成了他的第二間「府院」,裡面堆滿了文書信箋還有未來得及縫補的舊衣裳,甚至還有吃剩許久的碗筷。尋常人踏入其中連只會叫的狗也找不出來,而這屋子的主人卻知曉一根針的所在。
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輕易不會改變。
只是今日……
談獨策隨手拆了那根盤發用的木簪,撓了撓那頭凌亂粗硬的頭髮,隨後趿拉著那兩隻早已被踩扁的青面布鞋走到桌台旁,趁最後一點燈油燃盡前續上新的,隨後提著燈來到角落裡那口被壓在卷牘下的樟木箱子前。
他太久沒有挪動過那隻箱子了,以至於有些忘了鑰匙所在、開合方法,折騰了許久才在一片灰塵中咳嗽著將其打開來。
濃烈酒香撲鼻而來,勾得人直吸鼻子,談獨策卻沒有立刻檢查那些封存多年的佳釀,只立起手掌、從那些沉甸甸的酒罈中撿出一隻棋簍子。
棋簍子上落滿灰塵,吹一口氣又要咳上半天,他卻不大在意,將那棋簍子揣在懷裡,又隨意從箱中拎起一壇酒,走到窗邊坐下來。
塵封已久的棋簍被揭開,黑白二子被嘩啦啦倒在桌上,棋簍底下原來還壓著一張發黃的絹畫。
那是一張畫像,依稀是個清瘦文弱的青年,頭上的帽冠似乎有些大,壓得他有些直不起脖頸來,有些老氣橫秋的樣子。裱畫邊緣已經發黃捲起,上有些陳舊的摺痕,顯然被鎖在箱中已經很久,讓人不免疑惑,那畫的主人既然不愛惜,又為何要留這麼久呢?
「莫要怪我,那會子尋你的人太多,只能委屈你在箱底多待些時日了。不過好在總算熬到今日,是時候讓你出來透透風了。」
風穿堂而過,翹了個角的畫像輕輕一顫,畫像上的人依舊皺巴巴地沉默著。
談獨策又上手反覆捋了捋那畫像四角,隨手用桌上散落的棋子壓住。
案上已無棋局,棋局自在人心。
看官子,知棋力。那盤二十年前開始成形的棋如今終於又要動了,進入收官之局才反敗為勝的也不是沒有。他等了這麼多年,始終未能落下那一子,便是為了等一個逆風翻盤的時刻。
「黑白看成棋里事,鬚眉扮作戲中人……」
談獨策輕哼戲詞,摸上酒罈、拍開泥封,迎著夜風用喝茶用的茶盞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還沒碰到杯盞,手卻已經抖了起來。
談獨策搓了搓手指,目光自那畫像上一閃而過,似是被那畫中人有些窩囊的神情逗笑了,突然便大笑出聲。
「開解旁人時頭頭是道,一朝輪到自己,卻原來也是一樣狼狽!」
當年痴迷此道、自覺不凡,現下想想,他們一個棋簍子、一個書簏子,棋下不明白、書讀不通透,旁人瞧不上他倆的見解,他們卻能聊上許久。
窗外夜色沉沉,而就在這片墨藍色中,密密麻麻的點點火光壓著河道遠處的地平線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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