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片月光打來,毛二娃看清這人鋼盔下的面目,嚇得輕輕一個哆嗦,拽緊了春妮的袖子。
春妮早就看清,這人應是被炮彈炸傷過,下半片嘴唇不翼而飛,另半片嘴唇連同那剩下的半口牙齒一起,在嘴巴的位置組成了一個黑黑的洞口。
她拍拍毛二娃以示安撫,兩人跟在那人身後默默上島。一座至少三層的堡樓兀立在海島最邊沿,繞過堡樓,一些低矮的土房呈兩列分列在堡樓後面,應該是原先島民們的住處。
夜色剛至,除了海風穿過街道的嗚鳴聲,其他的聲音和光亮仿佛都被吞噬了。
毛二娃所說的「兄弟」是這裡一個駐島的倭軍下士,他在其中一間民居里等著兩人。房子的主人不知被趕去了哪,除了這個下士,房中另一個人偏頭躺在稻草鋪的床上。
春妮接過煤氣燈,往那人臉上照去。縱然以她的見識,也沒忍住倒抽一口涼氣。
床上那人下半張臉連著脖子的肉全爛了,流著膿水,發出讓人欲嘔的惡臭味。再看他露在外面的皮膚,兩隻手腕露出白骨,上面的皮肉已經不見了。
旁邊,這位下士說:「他送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只剩下一口氣,你有什麼話趕緊說,說不定今天或明天人就死了。」
「勞煩您,有沒有熱水?我想先幫他清洗一下。」春妮拂開這人額上的亂發,他確實是王阿進。
「請等一下。」
房屋的主人很快端來熱水,另有一小碟鹽。春妮從腰間翻出一柄匕首,請毛二娃幫她掌燈,將露在外面的傷口先作了個簡單的清創,開始幫他脫衣裳。
王阿進身上還穿著被抓走那天的黑色袷衣,衣服上洇著大片乾涸的污漬,已經板結成塊,跟皮膚粘黏在一起。春妮一點一點剝下他的衣服,實在脫不下來,就拿匕首割開。
如果不是這具身體時而搐動一下,幾乎已經是個死人。
「嗚……」毛二娃突然抽泣一聲,見春妮看過來,胡亂抹了把眼淚:「我沒事,妹子。我就是,就是在想,有些人活著,怎麼就這樣艱難?」
春妮俯下身來,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附在王阿進耳邊,道:「阿進,我答應你。這次你要是能活著,往後不管再難,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少了你家的。你可要爭點氣,一定要活下來。知道嗎?來前我還看見你媳婦領著你兒子在碼頭邊撿煤核,你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哪。」
又不知是安慰毛二娃,還是說給自己聽:「有些人沒富貴命,就像山頭的雜草,一把雨水飄兩滴,就能活下去。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倭國人進租界之後,王阿進想在春妮這找個能長久幹下去的活,但春妮實在顧不上他這頭,加上他還有個給倭國人幹事的哥哥,也不能十分信他,便敷衍著沒答應。春妮每回敷衍他,他也不惱,隔兩三天的都要來看她一回,問上一句。
這回要不是他仍像以前一樣來了,季老師這事,還不知會是怎樣一個了局。
春妮話音落下沒多久,床上的人眼皮居然動了動,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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