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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很暗,雪愈發綿密,到了該說告辭的時候。

於錦銘站起,重新套上夾棉呢大衣,緊緊地系了皮帶,穿戴好皮靴與護耳冬帽。譚碧也裹上裘衣,與他一同走到門關。開門,寒風與雪片撲在臉上,頃刻功夫便迷了雙眼。「譚姐,明早見,」於錦銘道。明天要一同去松花江畔,安葬賀常君的骨灰罈。譚碧點頭,叮嚀道:「路上小心。」於錦銘裂嘴笑笑,轉過身。

兩人就在門關分別。

譚碧倚扶著咚咚作響的門板,目送他遠去。蒼黑色的天,藍白色的雪原,平整如新燙過的棉布,攤開來,一眼望不到頭。她默默見那個高挺的男人蹣跚前行,往最遠處那一道筆直的線走,越變越短,越變越小,逐漸淹沒在這稠密而不定的雪夜中。

第二百零四章 永遠的喀秋莎(上)

翌日雪停,於錦銘如約前來,開一輛黑色的轎車。譚碧抱起擦得反光的瓷罐,坐到副座。正當晌午,太陽高懸頭頂,本就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晴朗的此刻,更是有如明鏡一般。而在積雪上跋涉的汽車,是浮在鏡面的灰塵,隨風飄到松花江南岸。

車停,於錦銘先下來給譚碧開門,接著從後備箱拿出一把鐵鍬。面前是冰封的松花江,兩人沿江岸走走停停,想為賀常君選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作墓地。他們走了許久,來到岸邊一棵尤為高大的松樹下,樹枝鑲滿霧凇,恍如月宮瓊樹。

「就這裡吧,怎麼樣?」譚碧問。

「行。」於錦銘說著,揮動鐵鍬挖土。

黑土被凍得堅實,他腳踩剷頭,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下挖,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譚碧抱著瓷罐在一旁看,玩笑道:「要是早幾個月來,還能直接把他扔河裡,省得你累一身汗。」

「說得沒錯,太不湊巧了。」於錦銘拄著木柄,笑道。

「而且還能享受免費祭拜。」譚碧拍拍瓷罐,繼續說。「每年端午,跟在屈原的屁股後頭吃幾口粽子,很划算的。」

「不止。順水而去,他還能暢遊吉林、黑龍江,一路看美景。」於錦銘笑微微地應答著,又是一鐵鍬下去。「譚姐聽過嗎?那首歌,流亡三部曲,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說著,哼唱幾句。

冰碴與鐵塊相撞,發出陣陣沉悶的叮噹聲。伴著這聲響,他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直至在樹下掘出一個橢圓形的深坑。於錦銘退到一旁,撣撣袍子上的灰塵。譚碧上前,將瓷罐小心放進去,用手掌覆上了第一層黑土。於錦銘將鐵鍬靠在松樹上,蹲下身,與她一起埋土。

兩人用手緩慢地築起一座墳冢。

於錦銘蹲在墳前,恍惚不已。

就這樣結束了?

是時,一張手絹遞到眼前。

於錦銘接過,擦擦手,遞還給譚碧。

他茫然地起身,兩手插在兜里,繞松樹兜了個圈子。轉回來,見譚碧站在墳前,低著臉,頭頂滿是霧凇,明晃晃、白亮亮,照得女人霎時間蒼老了,恍如生了滿頭白髮。

她可是在心裡與常君說話?於錦銘猜想著,朝別處走了幾步,主動避開。

大雪過後,人鳥聲俱絕。

他緩步走到江畔,面對失而復得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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