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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蘇青瑤道。「我想聽你說。」

徐志懷聽聞,眉間的紋路細微地向上牽動,應是在思考要從何說起。好在此次的相顧無言僅片刻,他松下手臂,交握的雙手橫在兩人間,兩個人也只有這一拳的距離。他緩聲開口:「率典是我……最好的兄弟。」像倒抽一口冷氣,徐志懷握她的手,忽而有一點緊。但不過一瞬的工夫,他放鬆,話口也隨之鬆弛下來。

他從和周率典相遇開始說,告訴她,他們是在上海備考時認識的,因為他,他才認識了沈從之,等到考中交大,張文景才加入進來。四人是舍友,當時正值新文化運動,他們也和其它的青年一樣,響應五四號召——集會、遊行,辦報刊,發傳單,排演文明戲,組織罷工,手挽手蹲拘留所……周率典是他們中最積極的那個,但凡遇到集會,就會去幫忙舉旗。而他跟他的關係最為要好,所以常去幫忙,也曾與他無數次徹夜長談民主、自由、革命、新中國等諸如此類的事物。

但……

「但在我看來,這種熱鬧不過表象。」徐志懷道。「當遊行隊伍散去,中國依舊是那個中國。一切都沒改變。」

蘇青瑤聽著,將另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背。

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重新講起來,簡直像在拍厚棉被的灰。那些陳舊的字句在燈下飛揚,嗆得人喉嚨發癢。徐志懷咽一咽嗓子,繼續說。三言兩語,時間撥回到民國十四年。那年春天,上海學子組織示威遊行,抗議日商槍殺中國勞工。周率典執意要去,他不同意,兩人大吵一架。他冷笑著詛咒他快去死,用死來證明自己的正確。結果一語成讖,第二天,他真死了,被英租界捕頭射殺,橫屍街頭。

而他只草草在醫院看了一眼,之後也沒去送葬。

因為——逃避。

對她、對周率典,都是出於這個原因。

他畏懼自己所擁有的情感。

徐志懷停住,沒再說下去。

他抬頭,側一側身子,朝內坐了些,雙眸也因此曝露在燈光下。眼尾下垂,眼珠靠上,黑鏡子似的瞳仁。蘇青瑤與他對視,在裡頭看到了倒映著的自己。她舌苔發苦,急迫地想說些什麼,然而此刻不論說什麼寬慰的話,都會顯得像空言。吶喊過後是彷徨,他們都曾深切體驗過。因此她端坐在那裡,沉思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說話,只將握他的手緊了緊。

「我知道,你從前一定很怪我。」徐志懷忽說。

兩人離得那樣近,吐息隨著話音,濕了眼下那一小塊肌膚,似落淚而無淚。

蘇青瑤屏息,摁住心門發抖的小鈴,不叫自己三十來歲了,還哭了又哭。

她眼眸微微睜大,應一聲「嗯」,又低眉,苦笑道:「你也恨過我。」

「不,不完全是恨。」他說著,垂下肩,額頭因此挪近。「更多的是……慌。」

蘇青瑤視線最上端晃出淡灰色的虛影,像是他的額發。

她的心突突往上跳,抬眸,抿唇笑道:「我從前以為你這樣的人,永遠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還是會的,只是比較少。」徐志懷說,聲音像進水的唱片。「從之說的不假,我那段時間的確見了很多人,想要儘快再婚,以此證明我是對的,我的人生還行駛在正軌上,我還是一個社會意義上,成功的男人。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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