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某個清晨,他醒來,吻她的面頰,她迷迷糊糊地靠過來,枕在他心口,一切都靜止了,他聞到她發上塗抹的茉莉髮油,可以說是過於香了,徐志懷不喜歡,但因為是她,似乎就沒事。
他想起他們曾經同坐一輛火車,相對坐著,他讀報紙,她看著窗外。偶發的一刻,他從報紙的上端看到她瑩白的小臉,車輪摩擦鐵軌,轟隆隆的行駛聲從耳畔划過,飛快的,誰也抓不住,像是能載著一個時代,這樣轟隆隆地逝去……
突然,她停下腳步,側身對他說:「好像下雨了。」
如夢初醒般,徐志懷也停在原地,聽見了叢林間響起的沙沙聲。
的確,蒙蒙的小雨。
「快走吧,等會兒雨要下大了。」她輕聲說著,加快腳步。
回到山腰的公寓,雨更密。徐志懷讓蘇青瑤趕緊去洗熱水澡,換身乾衣服,免得著涼,又進醫院。他自己拎著外衣,去陽台抖落雨珠。陽台有半弧形的頂棚,外圍一圈欄杆,雨瀟瀟灑灑地撲進來。
拿破崙正窩在床上睡覺。它聽到響動,警覺地爬起,跟著徐志懷的腳後跟跑到陽台。徐志懷胳膊摟著大衣,蹲下逗拿破崙。拿破崙抬手就與他打拳擊,肉墊砰砰砰地打在他手背,沒伸爪子,只是瞧著唬人。
他們玩了一會兒,蘇青瑤裹著頭髮出來。她穿一件緞面吊帶睡裙,外套一件寬大的晨袍,完全罩住了身子。這兩件衣裳的原主人應當是位瘦高的白人女性,穿在她身上,裙擺拖地,領口也要低上一些。
蘇青瑤解下毛巾,一面擦著頭髮,一面走到陽台。
這裡自然沒有可供徐志懷更換的衣物,她便叫他洗久一點,她好用炭盆把衣服烤乾。
徐志懷依言照做。
他洗完澡,等在浴室,順手收拾掉下水口的長頭髮。少頃,浴室門被敲響,門縫鑽進一條纖長的胳膊。徐志懷接過遞進的衣物,穿上襯衣與長褲,出去,見蘇青瑤蹲在衣架旁,上頭掛著他的外套,而她拿著銀剪子,正絞著邊角的線頭。
她換了件翻領的白色蠶絲襯衫,因太過老舊,而顯得透明。襯衫也大,空蕩蕩地掛在身上,下身是一條靛藍的麻質直筒褲,同樣是寬鬆的。
濃綠的群山,霧蒙蒙的雨簾,火炭的紅光吻著她的臉,親熱地抖動。
徐志懷坐到一旁的沙發,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不多時,烏雲擴散,完全遮蔽天幕。雨聲洶湧如瀑布,阻攔了徐志懷意圖離去的腳步。他不得不留宿。於是用過夜飯,蘇青瑤放下客廳與臥房之間的珠簾,又讓徐志懷幫忙搬來一面屏風,擺在長條的沙發前,做出隔斷。接著,她從櫥櫃取出兩件毛毯,鋪在沙發。
「沙發可能嫌小,」蘇青瑤說,「要不你睡床,我睡沙發?或是打地鋪?」
徐志懷道:「不麻煩了,就一晚上。」
洗漱過後,熄燈,黑暗更凸顯出雷雨的激烈。
徐志懷側躺沙發,小臂墊著鬢角,像被釘死在書脊厚標本匣。如她所言,沙發小了,擠得人呼吸緊促。徐志懷挪動身子,改為平躺。棺材裡的姿勢。他深深吸氣,雨聲漫上心門,覺出些許涼意。
晃神的工夫,地板傳來輕輕的拍打聲,緊跟著是兩聲貓叫。徐志懷猜是拿破崙跳上了她的床。果然,屏風後傳來她起身的動靜,下一秒是輕柔的笑。她掩著嘴唇,教訓不睡覺的貓兒,嘀嘀咕咕。
他聽著。
細碎的聲音,在男人冰涼的、覆蓋了一層薄薄積雪的心臟上,踩出一串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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