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懷不動,恭敬地道一聲:「許久不見,傅爺身體可好?」
「還成,就是無聊的緊。你知道的,自打兩年前,我被杜先生踢出通商銀行,就成了個沒用的老頭,成日呆在家裡,同小輩們打牌。若非小周前幾日來找我,說發現一門好生意,我恐怕就要摟著牌桌入土了。」傅耀宗不緊不慢地說。「這次讓小邵叫你來,也是想問問你對這筆買賣感不感興趣。」
「您請講。」
「雖說現在四行倉庫還有陸軍駐守,但大勢已去,上海淪陷是板上釘釘的事。與其悲春傷秋,不如早點想明白接下去的路。我聽小周講,日軍大將松井先生想重新徵收鴉片稅,選了個台灣人來負責。你瞧瞧,好玩吧,他哪裡曉得,上海終歸是我們說了算,扶一個台灣人,管什麼用?成不了氣候。」他說。「鴉片嘛,跟香菸差不多,香菸要徵稅,鴉片自然也要。這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就等著我們去談。」
「傅爺說笑了,我是個開工廠做實業的,不了解這裡面的門道。」徐志懷道。「何況,我們開門做買賣,是文明人,卻要和一個軍官談生意?不妥吧。傅爺,松井上將手裡有幾千萬把刺刀,幾千萬柄輕機槍,我們也有嗎?」
「日本彈丸之地,炮彈殺得進上海,管不住上海。投在誰門下不是投,要你表個態度罷了。」男人抽動唇角,皮笑肉不笑。「志懷啊,我一直很看好你,對你的愛護,也從不比虞和德少。這是個好差事。入了伙,凡事叫小周去忙,不用你多操心。」
「謝傅爺抬愛,您跟虞伯都是我十分尊敬的前輩,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上海商界。當年的恩情,徐某始終記在心上。」徐志懷道。「可依我愚見,凡是合作,最好兩方實力相當,如此方能互利互惠。或是我方強,對方弱,我方看中對方的能力,只出錢不出力,圖個省心。若是我方處於弱勢,便處處受人拿捏,低聲下氣、點頭哈腰……誠然商人最不關心國家大事,徐某人亦如此,但什麼生意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什麼生意終將曇花一現,我自認為能看出……」
傅爺緊盯著他,不發一言。
而他迎著對方冷冽的目光,眼帘低垂。
「支那豬,我是絕不做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風、雪、山 (三)
說罷,徐志懷拱一拱手,留下短促的一句:「傅爺,告辭。」轉身欲走。邵示軍見狀,猛然站起,打算阻攔。傅爺卻抬手止住他,淡淡道:「隨他去,都是同鄉,何必鬧得抹不開臉,外頭自有人會與他講道理。」徐志懷依稀聽見這話,更不敢久留。他右手按在西服,掌心描摹著手槍的輪廓,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下樓。
歡愉的嬉鬧聲逐步明晰,擠進狹窄的樓梯,一浪一浪地撲在身上,濕了衣角。徐志懷從中游過,快步走到里廳。
戲台上,那林沖奔逃,已下了場,而手拿鑼鼓的樂師端坐檯前,咚咚鏘鏘,又要開唱。滿台的金光被攪碎,摻著女人的金首飾,男人的金腕錶,東搖西晃,亂得分不清形狀。徐志懷加快腳步,將絲竹管弦之聲拋在腦後,快步走出公館。
開門,濕潮的寒氣迎面襲來,冬夜大霧瀰漫。
他一徑上了車,連聲催促司機離開。司機也不含糊,深踩油門,用鉛筆在柔滑的紙面劃出一道弧線般,駛出公館。徐志懷問司機有沒有拿到通行證。司機一呆,說,什麼通行證?從沒有人找過我。
徐志懷闔眸,心頓時沉到胃裡,想著:恐怕真要死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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