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唱完,蘇青瑤暢快地笑起來,兩手拎著斷了根的鞋子,朝石牌坊跑去。
「我要走了,志懷,我要走了!」她叫嚷著,輕盈地躍過百年牌坊的沉重陰影。旗袍擺在風中拉開,恍如一面飄揚的旗幟。而她乘著風掠過地面的陰影,走到了和煦的日光下,轉過身沖他輕盈地吶喊。「你要跟過來嗎!」
徐志懷插著褲兜,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後,兩側綠樹森森,像石做的塔樓。
「跑慢點,小心摔跤。」他笑著說。
第八十章 風聲 (上)
抵達上海南站,天略有些陰沉。
於錦銘叫來一輛計程車,回到公共租界的寓所。
上樓,他瞧見門口放著七八本新書,疊成一摞。頭一本書的下頭壓著一張紙箋,剛拿起,晚香玉濃郁的甜香撲鼻而來,不必看便曉得是譚碧。
於錦銘抱起書,進屋,擱到客廳的圓桌。
他喊了兩聲常君,沒人應,大抵是出門診去了。
圓桌上擺著一些零錢,兩隻英國產的骨瓷茶杯和僅有一截殘煙的菸灰缸。賀常君不抽菸,平時這隻菸灰缸只有於錦銘在用,可他分明記得自己臨出門前倒過菸灰。
於錦銘若有所思地拾起殘煙,嗅了嗅,有股嗆人的劣質菸草味。這顯然不是譚碧留下的,她和蘇青瑤一樣,抽的都是口味清淡的「小仙女牌」。
看來他不在的時候,家裡來過一位神秘的客人。
於錦銘觀察著半截香菸,聯想到兄長同自己說的話,眉頭微蹙。
他原以為兄長這次來,是為了蘇青瑤的事,可等見了面,才知道是父親中風了。
於錦銘聽後,一時有些慌亂:父親的身體向來硬朗,好端端的怎麼中風了?沒一點徵兆。要是家裡的頂樑柱倒了,兄長的「機要秘書」怕是干不久,自己更不必說,甚至整個於家,在眼下這個敏感時期能否保存下來,都成問題。
事發突然,於錦銘夜裡打包行李,第二日天未亮,趕最早一班火車,隨於錦城回了南京。
從下關車站出來,約莫開了半鐘頭,便到了靜養的公館。汽車穿過雕花鐵門,駛入栽滿槐樹的庭院。應是移植來的老槐樹,樹冠大得駭人,一仰頭,只見蒼綠的枝蔓朝四周延伸,蛛網似的,似要將底下的過客一把罩住。
臥房緊挨著槐樹林。周禮有言,三公立於槐下朝覲天子,故槐官相連。可從窗戶朝外看,綠蔭濃到發黑,平白增添了些陰嗖嗖的鬼氣。
於將軍大病一場,老了許多,幸而精神矍鑠。他見到小兒,又是叫他敬禮,又是叫他走正步,一通折騰完,才肯讓護士搬椅子。
他同於錦銘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講漢爺戒了毒,還公開講話,他們放棄東北是不得已,不能惹惱了日本人,但終有一天會打回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又講,你大哥在國民政府里的差事不好做,他心臟不好,梁丫頭又一直沒懷孕,你要多聽他的安排……還問,於錦銘是怎麼和寧波幫結的梁子。
於錦銘不好說是為了女人,只得含混道:「打牌時起了兩句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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