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起眼,想繞過眼前的他,瞧一眼煤油燈的光,卻怎麼也瞧不見。
帷幔內,昏昏沉沉,好似一個紅木棺材,架子床外,是同樣方正的中庭,一層套一層,仿佛講究的棺外總要再套一層槨。
不知怎的,蘇青瑤的腦海里浮現出了母親的影子——深閨里養出來的女人,小手小胸小胳膊小腿,腳纏三寸金蓮,一路坐著轎子抬進蘇家,端坐床榻,如若開在龍鳳被單上的肉蓮花,送到了圍牆內,掉進了水井中。
撲通,女人的一生,結束了。
「或許吧,我不知道。」一段漫長的沉默過去,蘇青瑤開口。「我其實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從前在家聽父親的,出嫁後聽你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問問你們的意見,因為我是父親的女兒,你的妻子。我活到現在,二十多年了,從沒有自己做過決定。我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有時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志懷,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想法都不清楚,連一個決定都沒做過,那還能算是一個人嗎?」
「可是,家裡離不開你。」徐志懷握她的手緊了緊,有一種站在懸崖邊的錯覺。「我也——」
他沒說下去。
就這樣,又相安無事地在老宅虛度了幾日,直到齊大人吃飽喝足,袖子裡揣了幾根二叔塞的金條,摸摸鬍子,大步邁出宅門,徐志懷才說,他們該回上海了。
收拾好行李,摸著扶手的麒麟送子與石榴葡萄,下了樓,走到廳堂。蘇青瑤發現,廳堂那對白底黑字的楹聯略有些殘破,除此之外,整棟宅子和他們來時一樣,毫無變化,依舊安靜,聽不見活人的聲響。
前日還有的,是二嬸在吵鬧。聽丫鬟說,她拿了把菜刀,說要砍死那個狐狸精。二叔急了,一腳將她踹倒在地,奪走菜刀,又給了兩巴掌,叫她清醒清醒。然後二嬸就不鬧了,如今成日抱著典妻生下的兒子,寶貝似的揣在懷裡,又親又吻,非常地愉快。
除了一次,蘇青瑤到後廚拿吃食,路過天井,瞧見二嬸孤零零地坐在一棵老樹下。
那樹年紀也很大了,暗綠的樹冠一直伸到二樓的小窗邊,濃密的枝葉潑墨般將她嚴嚴實實地籠罩在陰影中。
二嬸也看到了她,不知為何,兩隻手痙攣般糾纏在一起,嗓子眼發出幾聲啊啊的嗚咽,緊跟著,她觸電似的打了個寒顫,兩眼發直,怔怔地呆在原處,嘴仍張在那兒,仿佛下一秒又要開口,叫誰來為自己做做主。
蘇青瑤走到她身邊,彎腰輕柔地叫了她兩聲「二嬸」。
她不應。
蘇青瑤沒法兒,便轉身,預備離開。
正當這時,女人顫巍巍地開了口。
「太悶了,」她仰起頭,蒼老的臉上,一半是慘白的日光,一半是灰黑的樹影,黑白之間,一滴晶瑩的淚在眼眶閃爍。
「蘇丫頭,實在太悶了。」她說著,風吹起滿樹蒼綠的葉子,搖啊搖,兩行眼淚,順著面頰,無聲地流到了脖頸。「我受不了了……」
那天下午,蘇青瑤找來娟娟,把這件事講給她聽。
蘇青瑤清楚,自己對蘇家而言,早已是個外人,況且她很快要回上海,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娟娟不一樣,她還年輕,又進了學堂讀書,總該明白一些道理。然而娟娟對此並不感興趣,比起這些,她更期盼嫁一個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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