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先前上海調查科的特派員。不記得了?你是受他引薦,才成了社會局局長的私人醫生。上回在譚姐的麻將局,那個叫謝弘祖的傢伙還提過。」於錦銘笑了下,站起來,影子長長地拉出去,賀常君低頭看,恍如蟲群爬到了腳底。
「記得。」賀常君的嗓音忽而乾癟。
「我哥同我說,去年四月份,中統捉到了一條大魚,供出了不少情報。中統的陳先生本想靠他捉到周少山,但對面下手更快,滅了叛徒全家,僅留兩個年幼的孩子。」於錦銘說著,緩緩走到賀常君身側。「後來這個叛徒指認了不少潛伏在高層的間諜,其中就有調查科的楊先生。萬幸,由於證據不足,再加楊先生風評很好,深得科長信任,才給放了出來。」
「那挺好,」賀常君後退半步,望向於錦銘。他戴著圓框眼鏡,目光藏在鏡片後。「楊先生為黨國付出許多,不該蒙受叛國叛黨的冤屈。」
於錦銘叼著香菸,眼神有些微妙。
「中統因為我的緣故,去找了大哥,簡單問了下你的情況。不管是為什麼,你要多注意。」他說著,將燒出的灰燼彈在圓桌上的菸灰缸內。「還有,國聯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明確了日本的侵略行為。」
賀常君的嘴角微微一緊。「然後呢?」
「日本拒不承認,以退出國聯相威脅。」於錦銘沉聲說。「國際方面還在斡旋,起碼侵略已經板上釘釘了,總歸……」
「沒用的,」賀常君難得極其強硬地打斷了摯友,「錦銘,我這話已經說得不想再說了。我們想回家,想回瀋陽、回哈爾濱,只能打,堵上一切去打,打到你和我全死了,流干最後一滴血,打到這個國家只剩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完成大統一。錦銘,你是軍人,應當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
於錦銘垂眸,沒有回答。指縫的香菸畢剝燃燒,焰心火紅,蠶食著菸絲,一道微白的煙直直往上升。沉默太久,燒透的灰燼寸寸變長,落到無名指的關節。見狀,他揮揮手,菸灰四散而去,恰如南方的飛雪。
「算了,無所謂,不抵抗是司令和委員長的共識,我沒資格評頭論足。」賀常君呼出一口熱氣,冷冷地笑。「反正留在關外的,不是他們的爹娘。」
說罷,他拾起書,一本本塞進隨身皮包,預備離開。
「常君,所以呢?」待摯友走到門關,於錦銘冷不丁開口。
他伸長胳膊,食指與拇指捏著短短的菸嘴,朝菸灰缸摁去。赤紅的菸頭與內里餘下的半截殘煙相撞,紅星熄滅。
「什麼所以?」賀常君側身回望,面上仍帶著慍色。
「所以,你是共黨嗎?」於錦銘輕聲問。
賀常君望向眼前的男人,緩慢地眨了下眼。
夜已深,明月的涼影貼著窗楞,四處並無半點動靜,唯有樓下的野狗發出兩聲犬吠,幽幽然爬進屋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終於,他轉身,背對於錦銘。「講實話,我寧願我是。」
話音方落,背後響起子彈上膛聲,細微且乾脆。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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