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微微搖頭,是想說些天意弄人,不必在意的話的,只是他的話勾起了一些她以為早已模糊淡忘的記憶,讓她一時有些發怔。
她確實是怨過他的,但著實談不上恨,況且那時候不僅僅是他,她怨天、怨地、怨過所有的人。她怨爹娘為什麼把她賣了,以至她給人家為奴為婢任憑擺布;怨大爺大奶奶怎就不能容她在身邊安分守己地做個丫頭,直到歲數到了出去嫁人,那樣她便沒什麼能和二爺接觸上的機會,縱是遇見借屍還魂的事,也不會有機會跟二爺扯上關係,甚至也根本不會發生被砸了頭的事;怨老太太和冬梅姐,怎就不信她是身不由己,不信她是被借屍還魂了;怨二奶奶憑什麼把滿腔怨憤委屈全都撒在她的身上……
更怨二爺,怨容少卿,只因為她「搶回」了自己的身子,「擠走」了他的所愛,他怎麼就連從前那些年的情分都不念。即便她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不是他孩子真正的「娘」,可好歹她歷了一個晝夜的折磨幫他生下了兒子,他怎麼就那麼吝嗇於給她一絲絲的憐惜與同情,吝惜於給她哪怕只一句關心或是寬慰的話,任憑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承受二奶奶的那些欺辱與冷嘲熱諷。
只是,那從前種種早成前塵往事,即便如今想起當日那些委屈,也早沒了那些哀怨與自憐,不過是人生中一段經歷罷了。
容少卿看著芸香沉默不語,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有些話想說想解釋,卻又覺得為時已晚,也無從出口,甚至有些話,即便過了這許多年,也終覺難以啟齒。想了想,也只道:「我後來去找過你,只是王氏如何也不肯告訴我你的去向。天南海北,人海茫茫,沒個頭緒線索,也不知該去哪兒找……沒多久家裡便出了事……你該也聽了些內情,我爹死了,大哥被打斷了腿,容家那時候一團亂,我在裡面也幫不上忙,便也沒臉再說讓他們去尋你的話。況且那時容家前路未卜,說不準哪日便有更大的禍事。我那時想,你離開容家,未必不是一件幸事,或許會過得苦些,可起碼不用終日擔驚受怕,不用擔心哪日便有牢獄之災,甚至掉腦袋。」
容少卿言辭懇切,帶著深深的愧疚,芸香給了他一個釋懷的笑容:「前事不提,爺也不用太過放在心上。我從容家出來……也沒受什麼苦,便是有什麼不如意的,也早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誰還能保證一輩子不遇難事呢……況且爺也見著了,我現在過得很好,從前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如今是有爹有娘有兒子,沒有什麼不稱心如意的。」
芸香是在給容少卿的內疚解心寬,只這話落在容少卿那兒,卻只有一個「從前無依無靠」入耳入心。
他本該是她的依靠,卻讓她過得「無依無靠」。
芸香望了望外面的雨,不大,卻淅瀝瀝地沒有一絲要停的跡象,她把筆墨紙硯收好,問容少卿說:「這雨怕是要連上夜的,咱回吧,我帶了傘。」
容少卿起身從芸香手裡接過袋子背上,兩人各擎一把傘,出了這座小廟。
街巷上滿是雨水積淤的水窪,兩人慢慢行來,繞著水坑泥濘,並不好走,芸香卻覺得腳下的步子反倒輕盈。
這段時日,兩人一直默契地避而不談那段往事。假裝兩人的關係就是更早在容家那些年,他是那個沒什麼架子,不分主僕,偶爾鬧鬧脾氣的少爺,她也還是那個因老太太喜歡看重,而敢把自己當個姐姐,與他直言「說教」或打趣的丫頭。
只是即便不提,兩人之間也總會在某個時刻有些無所適從,尤其是有著嘉言這麼一個孩子。甚至因為故意迴避,還常會有些地無銀三百兩的心虛。今日兩人終於面對面地說起往事,雖也不過三言兩語,也能算對舊事做了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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