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這個年紀,既不娶妻,也不在房裡置人,在外人看來已經十分怪異。加上他身邊的一個濟善,更易引來竊竊私語。
濟善看上去呆呆的,既不能育子,也無法主家,府里只放這麼一個人,實在是不能被理解。
但陳相青也很無謂,他有時隨人去廟中祭神,望著那些沉默的神像,忽然能夠解釋年幼時自己一度的疑惑。
這世上若真有神仙的話,他們為何從不回應世間受苦的人?
因為單獨的一個人,對他們而言太過渺小了。仙人一眼,轉瞬數十年,那對凡人而言要壓斷脊樑的苦難,都難以被看見。
而對於凡人而言,有無子嗣如何?身死之後,血脈後代不過數年後斷絕的也有,數典忘祖的也有,就算是有爭氣子孫,守住了家業,論起先祖,不過幾句,生者說的話,死者再也聽不見。
不成家,不,斷嗣,無伴,旁人論起來好似天大的事,想來也不過爾爾。
所謂血脈究竟有何可延續,延續下來又能算作是什麼偉業?
自己的父親延續血脈,又將自己的生子拿去獻祭,這算什麼?
他生下了孩子,將孩子又養成了仇人,這延續出了些什麼?
自己的生母在寨子中長大,受命出嫁受孕,千辛萬苦跟著平南王離開家鄉,生下自己,卻落得一身病,懨懨地難以下地,最終被殺,塞在猛獸肚子裡送到兒子眼前。
陳相青時常會想,假若當年母親沒有離開寨子,也不曾成家,而是自顧自的在山野中穿梭,種著草藥,養著她的鳥群,哪怕老去,是不是其實日子要比最終那樣慘死好得多?
她死的時候,身邊不僅沒有她的孩子陪伴,甚至連從小養到大的鳥群都沒有啊。
濟善在這世間一走千百年,看倦了愛恨掙扎,他也有幸窺見了這千百年,只看見這世間約定俗成的,天經地義的,逐漸崩塌了。
他要爭要搶,也只是搶著眼前,假若某日死在戰場上,也不會遺憾得閉不上眼。
然而這些念頭陳相青只會自己想,旁人既無法認同他,也聽不得這些話,自然會有許多言論來義正言辭地反駁他,而陳相青也無法全然否決,說出個不對來。
偶與好友醉酒,講到這些,講好友嚇得酒醒,睜大雙目,以為陳相青想挑撂子不幹了,一頭扎進棺材裡長辭於世,當夜喝令城內棺材鋪絕不許接陳府的活兒。
陳相青聽罷失笑,只想自己假若真要死,也不會在乎有沒有棺材了,哪兒都能死。
他並不想死,他的野心還相當大,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陳相青還是手段毒辣,驅兵攻城。
只是在驅兵攻城的同時......他自己覺得有些東西,他受夠了。
所以當濟善說出厭倦時,陳相青的第一念頭不是她在「發瘋」「張狂」「藉口」,而是「我知道了」。
然而他的理智又不斷告訴自己,絕不能放任濟善如此。
人終究不是羊群,不能過為人圈養的日子,即便在這樣的日子下,衣食無憂,子嗣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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