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能撿拾的舊憶很散亂,仿佛便是弱水三千之外,那個面目模糊的青年女子帶著他縱馬而馳,眼前是大漠戈壁、長沙橫流。此後他身下坐騎換過幾輪,最終還是換回當時母親所喜的青騅。
所以崔夫人或許是喜歡雪花酥的,他想著,有些遺存常會如此飄渺地存在於某處,比血脈更連續、更純粹。
他騎著青騅,跟在李鑒所乘的白馬後邊。這匹白馬是他養在羽林營的,脾氣算數一數二的好。陛下似是不怎麼跑馬,手抓著韁繩還不夠,非要在嫌快的時候揪那馬的鬃毛,那馬也被弄得有些暈頭轉向,不知該不該邁蹄子。
孟汀催青騅快走了幾步,追到李鑒近旁,揚手在那馬的肥臀上猛拍了一下。白馬受驚,向前驟躍數步,揚蹄疾奔而去。
「孟觀火!」
李鑒回頭喊了一聲,帶著些怒氣。
他很少騎馬,本來就跑不穩,來的時候一路都閉著眼。此時細雨方停,涇陽城外古原泥地濕滑,他實在是不敢打馬快跑。孟汀倒好,如此大方地替他打了。
「能騎馬和會騎馬還是有差的。」孟汀在他身後喊,「韁繩抓緊了,夾著馬肚子!」
「侯爺,少好為人師!」
李鑒回頭剜了孟汀一眼,回敬的聲音不大,很快便被古原上混著草腥的風吹散了。兩側的山川原野向後奔涌,他鬢邊原本粘濕的散發紛飛,氅衣袍袖中盛滿了關中的塵土。
從江陵來長安,一路上未曾這樣馳騁過。只因篤定捱過躑躅後,他必有如此機會。
長驅古原,直追奔飆。
眼前山川之外,落日將整片天空浸透為血紅,金赤駁色。那白馬載著他不斷朝那幅瑰麗無匹的捲軸衝撞而去,鸞鈴馬蹄響作一聲。
直到枯山開懷擁來,李鑒用力勒馬,聽聞嘶鳴貫耳,那心便與白馬的前蹄一併落地,駐於萬古落霞影中。
一身病骨,此時輕。
孟汀緩馬步跟上來。李鑒側過臉,帶著點顯而易見的矜驕,仿佛是剛學會寫字的小孩兒在向人討獎賞。他不揪馬的鬃毛了,伸手指點道:「古人道『舉頭見日,不見長安』,後又言『長安在日邊』,似有相悖。觀火兄作何解啊?」
孟汀被他這一聲「觀火兄」喊得愣神,匡正君王的話卻再沒有出口。
仿佛本該如此一般,他抬手越過青白間的溝壑,替李鑒拉平了大氅:「長安麼,往前走便是了。」
「我不樂意。我偏不走!」
「隨你走不走。」孟汀揚眉道,「反正於我而言,身側即是長安。」
李鑒瞥孟汀一眼,竟難得地沒了氣勢,說了句:「胡言亂語。」
他忽覺孟汀這片刻的聲色張揚頗為陌生,自顧自地扯著韁繩,竟花了許久,才將面前人與四年前上元夕一同夜奔之人重合於一處。世人言千帆過盡難天真,或許是沉疴與重負能在年歲里結成殼,為凡人騙來金剛不壞之身。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瑟瑟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