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口,先是荔枝和梨子的甜酸在舌尖漫開,接著是絲絲綿綿的桃肉、柔韌的荔枝肉,並著脆爽的馬蹄碎和梨子碎入口,夏日的清雋果香與冬日的溫暖滋潤,便一齊在口腔中交織綻放。
這是她在王府時最愛喝的糖水,想來是趙虓的安排和心意。
她十五歲嫁他,十幾年間左右不離地伴在他身旁,跟著他輾轉征戰,巨細無遺地照料他的飲食起居。
他對她雖罕見如此溫情小意之舉,但與她這麼多年的婚姻里,枕席恩深,山河盟重,身邊只她一個王妃,這可算是天下無兩的厚澤和恩寵了。
陪他巡藩那年,途中次子趙順湞出生,她倉促分娩傷了身子,自此再沒能有一兒半女。本以為他對她或許也會很快棄如敝履,可他卻沒因這事冷落她,沒有聽從她的建議冊封側妃,更甚連選上幾個侍妾也未同意。
獨享一份恩澤十幾年,這是多少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幸運?
可她多蠢啊,偏就是要恪守著祖訓,經年累月地小心翼翼,賢德恭謹,一次次請他謹遵祖制,充盈後宅,一遍遍地將這個分明愛著她、她亦愛著的男人推開,以至夫妻心生隔膜。
喝了半碗糖水,錦鈺見她要躺,便撤了腰枕。
寧悠滑進被窩裡,才不過起來坐了一小會兒,胳膊和肩膀就涼了個透。
襄南被作為南下據防南周的根據,趙虓監國以後就時常往返於此屯兵操練。她跟著趙虓一同折騰來去,卻始終難以習慣這裡冬天的潮濕和陰冷。
濕氣沾了寒意往人骨頭縫兒里鑽,穿得再厚也是徒勞。天總是陰沉著,整個冬天能見著太陽的機會屈指可數,以至到後來只要放晴,她便恨不得白日裡都在陽光底下曬著。
她將下巴縮進被子裡,懷念起他還是藩王的時候。想起北方秋日的天高氣爽,冬日紛飛飄落的樺樹枯葉,覆著落雪的松林,他懷抱的皂角香,手掌上的鐵鏽味……
這些時日,她被病痛折磨時總亂七八糟地想,十餘年裡她伴他兩征鄔延,平定北方,雖未親眼見他一統天下,一生大抵也可算完滿了。
若說遺憾,或許是從未真正向他敞開過自己。
如能再有來世,撇開這些枷鎖,她還能做回初成親時那個肆意鮮活的自己嗎?他們的婚姻是否也能多些耳鬢廝磨,柔情蜜意?
她在紛亂的思緒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中間幾次,被細微窸窣的人聲擾到,都沒有徹底醒來過。直到困意漸漸離去,燈火已點上了,跳動的赤金色火光里,模糊地看到一個寬闊身影在床邊坐著,她才受了驚般猛地睜開眼。
是趙虓。
寧悠愣住,怔怔凝著他。
只幾月未見,卻好像已過去了許多年。分別時他還是太子殿下,而今卻已是這天下的主人,大靖的帝王了。
或許操勞喪事之故,他看上去輕減了許多,但身板還是魁梧。鬍鬚覆滿了他常年作戰而曬得黝黑的面頰,歲月在那張英武的臉上雕琢出愈加濃烈的粗獷,整個人如一把浴血沐霜的戰斧,即使左眸的灰靄也無法遮掩那斧刃般鋒冷銳利的目光。
他正在他的盛年,從他身上,她感到一種巍然壓迫的氣勢,一股撲面而來的強悍張力。比照之下,她則如一朵乾枯、殘敗的薔薇,飄搖著在凋零的邊緣。
「陛下……」她才想起來應當行大禮,坐起來要掀被下床,卻被他按住手制止了。
他粗糙溫暖的手掌攥住她的,指腹摩挲著她柔軟的手背,「好些了沒有?」
還是那樣低沉粗啞的嗓音,這一次卻少了許多疏冷。
念著自己未能為先帝奔喪守孝,她愧疚得不能自已,連聲解釋著,淚也情難自禁地滑下來。
趙虓望著她,並未勸言,只等她哭夠了,情緒平復下來,才輕輕拍拍她,說回到她的病情上:「你好好養病,早些康復才是要緊。我這回帶了卞太醫來替你好好看看,他明日便到。」
其實她的身體是什麼狀況,她最清楚不過。這些時日,神思清明時她早已做好了大限將至的準備,或許除了膝下兩個半大的孩子,已沒什麼能讓她恐懼死亡。
衍兒大了,已經跟著趙虓上過沙場,很得他喜愛。湞兒卻特別依戀她,又自小體弱,她若走了,趙虓再立新後,待有了其他子嗣,他還能被好好對待嗎?甚至他對衍兒的喜愛是否也會隨著她的離去消解變淡?
她想要交待後事,要他一個保證,可她亦知,趙虓絕不會給她承諾什麼的。
更何況,即便承諾了又當如何?他若重視這兩個皇子,便一定會盡心養育教導他們,甚至給他們儲君之位,將天下交給他們。若有朝一日不重視了,何時摒棄不顧也不過隨他心意。
她已經盡力教導、呵護他們走到了今天,未來的路,終究還要靠他們自己去走。
「衍兒和湞兒,會來嗎?」
「也這一兩日便到。」
寧悠心安下來。
才說了幾句話,她便乏得沒了氣力,趙虓見她臉色煞白,額上冒汗,忙扶她躺了回去。<="<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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