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馆子烧菜极快，一眨眼就把三菜一汤端上来了，雷锐自觉把两个不辣的菜往顾铮那边推了推，用牙掰开一次性筷子：“不至于吧，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官方回应还要跟着节目宣发的时间线来？要真是这样也未免太不知道变通了。”

顾铮摇摇头，心中却隐约觉得节目组的声明恐怕就要来了，现在整个舆论趋势已经变得像口高压锅一般，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很多事情都蓄势待发。

两人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半，微博一直毫无动静，而就在顾铮起身去付饭钱时，倏然间，推送连着来了四条，标题都差不多——“青舞 2 发布超感人长花絮，众队友痛哭怀念宋思洋”。

“嚯，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我就说怎么没有文字回应，敢情是在赶着剪片子。”

雷锐一看这标题就忍不住乐了：“这么一来昨天发不出来就说得通了，二十分钟的长花絮还是这么敏感的内容，估计得审个二十遍才能播出来吧。”

两人回到车上，顾铮点开这个二十分钟的花絮，发现在短短一刻钟内，花絮点击已经破了七百万，而上周三发出的花絮总共点击也不过才一千一百万。

花絮的开头是一段黑屏，背景垫着很轻的钢琴声，上头有字幕对宋思洋的自杀表示了沉痛的悼念，而后很快便进入了主题，雷锐扫了一眼，很快满脸震惊：“他们把这段正片放出来了？”

顾铮皱着眉，只见节目组在花絮里放出来的正是他们之前觉得是补录的那段内容，所有选手的穿着都能匹配上，而这一次，宋思洋是准时出现在练习室里的，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走在一起，神情有些阴郁，在跳了三四分钟之后，队长发现宋思洋的动作并未跟下节奏，因此停下来单独同他说了这个问题，但就在这时，宋思洋的情绪却突然崩溃，在练习室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么说，节目组是为了让他体面地退赛所以才特意补录了。”顾铮恍然大悟。

花絮里宋思洋的大哭很快吸引了其他队友的注意力，在喊了好几声“我不想这样”之后，宋思洋在原地蹲下去抱成一团，而其他之前被他吓了一跳的练习生此时也都缓了过来，在张彬的带头下，所有人都围上去，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缓解宋思洋的情绪。

在当时，由于所有人都开着麦，所以几乎每个人的声音都被清晰地录了下来，雷锐听着这些年轻人手忙脚乱的安慰叹了口气：“这可不像是有剧本的样子。”

随着花絮进行到第八分钟，练习室里的所有队友都上来用力地拥抱了宋思洋，张彬甚至还说等比赛结束，无论名次如何，他们两个都可以一起出去旅游，就这样，宋思洋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告诉其他人，说他的身体实在有些不舒服，一跳舞就头晕得厉害，他因为不想拖大家的后腿一直咬牙跟着练，但也实在是到极限了。

宋思洋说完这个话，场外几乎立刻就有导演带着相关的医疗人员冲了进来，面对工作人员，宋思洋也还是在不停地感谢他们的照顾，似乎对节目组毫无愤懑之情，最后甚至还和带他的 follow pd（跟拍导演）直接拥抱，感谢她第一时间来帮助自己。

看到这儿不论是顾铮还是雷锐都有些吃惊，顾铮惊讶道：“宋思洋的态度并不像是对导演组有意见……而且，也不像是演的。”

整个花絮里，前十五分钟的素材都是在练习室，而且几乎没有被剪过，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可以看清所有人的全景俯拍，旁边上了大量的花字，详细地将在场每个人说的话都标了出来。最后在时间线进行到十六分钟左右时，宋思洋在选手导演的搀扶下站起，又深深和他的队友们鞠了一躬，紧跟着便离开了练习室，后头还跟了一个满脸担心的张彬。

随后的内容便是在化妆间内拍摄的，在拍摄前，几个导演还特意问了宋思洋的态度，是在得到他同意之后，才开始对着人拍摄，机位有些摇晃，看的出来用的是手机。

画面里宋思洋和张彬一起坐在沙发上，期间张彬一直拍着宋思洋的肩膀说没关系，而宋思洋对此只是很勉强地笑了笑，随后便开始同导演们说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他很认真地感谢了选管大半夜来给他送胃药，还将他送去医院看病，到最后受气氛感染，整个化妆间里几乎哭成一片，连节目组的导演都哭了。

“明月的导演组还是老江湖啊。”雷锐摇头，“没错过这个情绪点，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补花絮，弄得这么煽情，估计能让张娇他们这样的粉丝哭死。”

在花絮进行到十八分钟时，导演希望宋思洋能对观众们有些交代，他们之后也会放在花絮里播出，而宋思洋也点点头站起来，这一次他感谢了节目组和队友，还感谢了自己的父母，希望即使自己退赛了，观众朋友们也能继续喜欢他。

化妆间的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宋思洋腼腆的笑容上，节目组只上了一排花字——“我们都不会忘记你，宋思洋”，紧跟着就结束了长达二十分钟的花絮。

视频播放完了，雷锐一脸果然如此：“发现没有，感谢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感谢公司。”

顾铮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这就是为什么青舞会在这时候放出这个花絮来，他其实也是在回应光景的指责，这么高热度的花絮，发现这个问题的人肯定有很多。”

他说着，视线却没有离开屏幕上宋思洋的笑脸，不知为何，顾铮隐隐觉得这个花絮里还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去了，然而过去他每一次有这种感觉，都代表画面里一些视觉上的东西是不对劲的……

顾铮想到这儿又拉了一下整段素材，最后暂停在了化妆间的镜头上，他注意到，就在宋思洋和张彬沙发的背后，有一块高山水的广告 kt 板，他问道：“一般来说会在化妆间里放广告吗？”

雷锐道：“取决于是什么人的化妆间，艺人一般不会，但如果是选手就还是会有的，怎么了？”

顾铮指着那块 kt 板道：“这块板子很新，而且画面也太巧了，就出现在宋思洋和张彬的正背后，按照这段花絮的热度，高山水简直赚翻了。”

“我靠。”雷锐想了想，很快吃惊地睁大眼，“本来节目组肯定觉得宋思洋退赛是个泪点，想拿这段花絮进行炒作，说不好高山水还是花了大价钱钱进行的深度植入，结果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宋思洋还死了，这下这个花絮的价格，恐怕又得往上翻好几倍了吧？”

第一章 选秀 07. 三方的谈判桌

顾铮认为这段花絮里或许还有别的他们被他们忽视的内容，因此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北阳，雷锐将下好的花絮拉进线编一帧帧地看，说道：“宋思洋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一定是节目组，但是节目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能挨得住全民指责，吊全网的胃口，用节目花絮来回应和洗白，这种做法说白了还是要拿宋思洋当节目高收视率的垫脚石。”

顾铮一言不发地拉着素材，他总觉得，饥饿营销吊胃口可能是明月传媒今天才放出花絮的一个原因，但却不会是全部原因，毕竟事情已经上升到人肉导演的地步了，一旦节目的负面影响太大，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赞助和冠名撤资，对于节目组来说反倒得不偿失。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一开始在练习室里的素材，为了观众可以分清是谁在说话，节目组后期上了大量的花字，在最夸张的时候，几乎沾满了四分之三的屏幕，让人眼花缭乱。

顾铮反复看了几遍，皱眉问道：“一般来说综艺节目不会这么上花字吧？这已经影响视觉呈现了，弄得像 ppt 一样。”

雷锐笑道：“那当然，反正要是我手底下的小朋友这么上花字，我肯定是要把人头骂通的，但是他们这也属于情况特殊可以理解，毕竟一般来说谁说话切谁的镜头就完了，但当时现场都乱成一锅粥了，估计导播也来不及安排游击机位上去，正常机位又都被人挡死，所以能用的镜头大概率也只有俯拍全景。”

顾铮盯着静止的镜头：“这个机位，之前在正片里有出现过吗？”

“这种机位一般来说都是用来保画面的，丑，而且太广了，不大会用的。”

雷锐说完，发现顾铮竟然开始看完整的正片了，他震惊道：“你要干嘛？为了一个花絮，不至于要把全部的素材都拉一遍吧？再说了，你要找什么呀？”

“我想看一下这个机位的镜头原来是怎样的。”顾铮皱眉道，“一共才六集，我俩分开看也就一人三集，不是很大的工作量，我总觉得节目组拖了一天还有别的原因，玄机就在花絮里。”

雷锐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是认真的，但顾铮的业务能力向来没有问题，雷锐除了相信别无他法，无奈之下只能拷了三集成片开始和顾铮一起拉片子，好在也只是找相同机位的镜头，看了一集多一点，雷锐便发现在第二集一开始有一个一闪而过的练习室空镜，看角度正是花絮里的全景机位，他将画面暂停下来：“找到了，你说你为什么非要找这个……”

他话没说完，自己也意识到问题，仔细对比了花絮和正片里的镜头后雷锐很快就发现了蹊跷：“这个花絮的镜头裁过啊，虽然只是裁掉了外头的一圈，但这完全没必要，裁或者不裁都不影响画面里的信息量。”

顾铮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轻声道：“并不是没有必要，裁掉没有用处的部分，是为了放大其中有用的部分，怕观众精力分散。”

“你什么意思？”雷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静止的画面，“剩下的画面里有什么，除了人就是……”

他睁大眼，目光落在练习室一角的广告墙上头，对于投了大钱的广告爸爸而言，保证足够的露出量是必须的，也因此节目的各个角落都可以看到植入的影子，能够看到清楚品牌信息的镜头是按照时间来算钱的，因此对于一般的后期而言露出时长是一个很熟悉的概念。

雷锐恍然：“裁剪镜头是为了让露出更加清楚，他们拖的这一天，总不会是在和金主谈价吧？”

顾铮皱着眉将花絮往后拉了一点，在花字上的最满的时候，仍然注意没有挡住广告墙：“前半段在练习室里有亦元牛奶的赞助，后半段在化妆间则是高山水，按照现在这个花絮的热度，这两个广告植入都不会便宜的。”

雷锐摸着下巴想了想：“节目组只有知道光景的索赔不会对节目造成实际影响，才会有底气在这种时候和金主爸爸谈价，因为明月那帮人很清楚这个花絮一播，节目组就可以被洗白大半，毕竟宋思洋在整个花絮里一句对节目组不利的话都没说，甚至还暗搓搓插了光景一刀。”

顾铮去网上搜了一下，果然网络舆论比早上已经有了反转，许多本身对青舞有好感但之前不敢发声的人此时都为节目组说话，认为导演组已经尽了最大的可能在保护艺人，他们没有直接在正片里放出宋思洋精神崩溃的片段来博人眼球，这对一档靠收视率过活的节目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顾铮看着热搜里源源不断的新评论，内心却不相信任何一种说法，视听的多样化导致寻常人往往会被视频这种媒介里传递出的情绪俘获，甚至很容易受其影响，从而被蒙蔽双眼，看不见背后的真相，然而对于常年做数据鉴定的顾铮而言，这条花絮中透露出的秘密，却远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