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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e 番外贰.燕子不知春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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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得了空闲,他便抱着小小的婴孩不放,“吾儿”“霄儿”地逗弄,不仅将那块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玉佩改挂到了儿子的五福赤金项圈上,有时还举起白胖的小肉墩儿,严肃了脸告诫:“你是男人,自个儿挣来的银子才是大丈夫的真脸面。别指望咱们家有银子,就想当个只会花钱的败家子儿。”

再捏一捏小胖脸,撂下狠话:“我殷某人没有靠爹娘老子的脓包儿子。”

大棒加甜枣儿,威胁人的法子一如既往。

而小婴儿只睁着双黑亮亮的眼睛,懵懂无知地看着他爹,挥舞小拳头“哦哦呀呀”地应几声。

袅袅在旁听着,掩唇笑得几要打跌,“霄儿才三个月呢,你那些威胁人的法子,也就对我好使,他定是不理的。”

殷瀛洲也笑了,“对你好使便成。”

“男人合该着从小历练,此事你不要管。”

他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虽然,此时就谈历练,委实过早。

袅袅夜里方沐浴过,长发用根簪子松松绾在脑后,微湿的发尾幽幽散发馥郁的山茶香气。

往常这时候她已躺在被窝,可心里装着事,左翻右覆,人是越来越清醒,索性起床,默默看了儿子睡颜许久,从书架上随意捡一册新话本去了暖阁翻看。

这话本所载故事原为杜撰,细细品读,却耐人寻味。

说的是某国某朝有一位高权重的丞相,膝下长女次女皆已出嫁,唯余三女心高气傲,等闲才俊虏获不得佳人芳心。不料某一寒日,三小姐于道旁救下一冻馁将死的乞儿,几番攀谈,见其谈吐不凡相貌英伟,情愫悄生,常私会于花园,暗以金帛相助。不日彩楼招亲,绣球正中乞儿,双亲阻挠无果,父女反目,三小姐与父击掌盟誓,洗粉黛除簪钗褪华服,甘做乞儿之妻,随其而去。未几,乞儿驯服天子所得红鬃烈马,天子大悦,由是得荐入军,出征西凉,留妻于破窑侍奉老母。一番种种神奇际遇造化,乞儿得娶西凉公主,继位西凉皇帝,十八年后乞儿回转故国,与妻再续前缘,公主亦退居侧宫,尊三小姐为后,三小姐遂做了十八天皇后,含笑而逝。

看似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袅袅却只觉燥闷不平,郁气垒胸,话本合上,眼前却慢慢浮现宋云岫哀戚欲绝的面孔和泪水涟涟的双眼。

外嫁楚地的昔日女塾同窗宋云岫回京省亲,返行前也不忘来见闺中密友。

本朝施政宽仁开放,女子进学蔚然成风,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会让女儿在及笈订亲前去女塾念几年书,不识字的反而遗人笑柄,至于琴棋书画这等要花费大把银

гоūщёńщū.dё)(rouwenwu.de)子的闺秀技艺,便只有金门绣户才能请得起西席教习了。

父亲说别家都送女儿去念书,她家万万不能落人之后,于是花了好大一笔银子疏通学官门路,才将她塞进一所有名的官办女塾。

然而去了才知,塾里的女夫子成日里只会照本宣科地念女戒女训,念得她呵欠连天,只好偷看话本打发无聊。

同为富商之女,宋家这位三小姐与她志趣相投,遂互通有无,彼时二人尤为要好,散学后常结伴去逛书坊,京中新出了甚麽有趣话本,便兴致勃勃凑在一起翻阅,再为书中人物情真意切地洒上几滴眼泪。

一年后,秦夫人沉疴愈重,袅袅退学回家侍疾,与她来往渐少。又过半年,听言宋家长子因争抢花魁开罪了某位王公,宋家屡经打压,宋父气恨攻心,一病不起,无心经营,产业迅速颓败了。宋云岫亦由父兄做主,匆忙嫁作人妇,婚后随夫遠去楚地,彻底断了音信。

如今一见竟恍如隔世。

叙过闲话,聊起近况,宋云岫悲从中来,泪湿锦帕,“瑶妹妹,你不知道……他、他好赌嗜酒,性喜渔色,家里但凡有点颜色的侍婢无不被他淫过……我过问一句,他便跳脚大骂,你老子使了公子我一万两银子,要不是我爹曾受过你家恩惠,就你这醋汁子拧出来的货色白给我都不要!还真把自个儿当成尊贵奶奶了!……”

“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就动手打我,我身上全是他打的……连、连孩子也掉了……”

她将两只衣袖都褪到肩头,但见雪肤上青紫伤痕交叠,新伤摞着旧淤,触目惊心。

袅袅骇然兼愤愤不平,忙去翻找外伤药。

宋云岫摇头,拉住她,哽咽揾泪:“我家里……我爹怕是快、快不行了,我大哥二哥都是不成器的……瑶妹妹,我好生羡慕你……我、我是真想和离呀……”语毕,泪落纷纷,掩面绝望痛哭。

袅袅再说不出旁的话来,唯以好言相宽,宋云岫所处实为阿鼻地狱,想要和离,却是难于登天。

宋云岫将亲手缝制的婴儿衣帽送她,执手切切作别,此去迢迢万里,关山难越,再见之日渺不可望了。

诚然,殷瀛洲和她鲜有争吵,他心思缜密,洞烛幽微,待她千好万好,又愿意放低姿态哄她,她早忘了上回恼他的理由。

无端迁怒,荒谬无稽,但是……一想到近日所见,袅袅心乱如麻,一颗心似缚上千钧巨石,沉了再沉。

越想,越是止不住一阵阵泛酸。

更深漏断,梅梢半笼白雪,金烬暗挑残烛。

门栓响动,人语马嘶渐近,隔老遠就望见一个峻挺身影凌然众人之间,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像是看到此处的烛光,他快步抛下随扈,踏着满地乱琼碎玉径直朝暖阁走来。

夜雪落似杨花,须臾他的黑狐裘氅便浮了一层白。

廊下青竹伶仃,压了满枝的雪,风中瑟瑟颤了许久,终是不堪重负,咔嚓一声,遽然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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