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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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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17日

席琴推掉了今晚与未婚夫的约会,因为她必须去见另一个人。

既然他愿意穿越半个世界回到她身边,她也可以不顾一切地冲向他的身躯,像是飞蛾扑火。

天涯末路,心怀憧憬的美丽女人渐渐死去,赤县神州都在为她下雨。大地的伤痕层层叠叠,并不会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号而逐渐愈合;既然如此,须髯壮丽的雷鸣还是省却为好,在眼泪默默流干之后,便又是一个艳阳天。

今年的春天格外寒冷,即便到了三月,老城区的主街还是一副万物凋敝的模样。当年高价购置的淮泗神树,到底没能成为本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空荡荡的输液袋也氧化而变得不可辨识;现在把它挪走和当初种在这里一样费事,只好就这么放在原地,听凭来来往往的好市民们睹物思人。夜幕降临,老旧的led路灯被晚风逐一点亮,为这座疲倦的城市带来廉价的暖意。

幸福广场的对面,锈迹斑斑的地铁站标志耷拉着半个头——我是说半个三角头,像是个大号的戒烟公益广告,但这等侵蚀力比多的独特造型并非出自有意设计,而是前市委书记让自家妹夫承包工程的合理结果。五百米外,蓝底白字的金属路标在春寒中显得格外单薄,则像是被提前抛弃的阿里阿德涅,只能孤零零地面对着酒绿色的爱琴海。路灯熄灭,路灯闪耀,而眼前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显然都与她无关;而她苦苦等待着的、一度承诺要接自己回家的那个人,却注定不会出现。带着虚假却坚定的希望,她就这么等着、等着,直到忘记了自己只是一块路标,在即将回归的春雨中长出一身难看的铁锈,连为人指路的基本能力也一并失去。

“幸福广场。幸福……广场。幸福?广场?”

席琴眯着眼睛,推了推快要掉下去的大墨镜,一连确认三次,口中喃喃念叨着这个令她心烦意乱的名字,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捱进地铁站,将一切哀愁与怀疑统统甩进了身后的寒风里。

逆着晚高峰的人潮,身材高挑的北方女人灵活地挪动着身体,紧张地抓着灰色针织帽的下沿,生怕哪个不长眼的混小子把自己的假发撞飞、进而引发一系列不必要的麻烦。对于席琴而言,长度及腰的黑长直假发,并没有让她生出太多疏离感,最多也就是帮她找回了一点点学生时代的黑白记忆;真正让她感到苦不堪言的,是那副大到夸张的男式方影墨镜,整个金属框架又冷又沉,压得她的鼻梁隐隐作痛。凹凸有致的身材,完全隐没在臃肿的羊毛大衣下,看不出一点都市女性的轮廓;而平日里引为傲的腿部曲线,谨慎地躲藏在毫无装饰的大号长筒靴里,自然也不会引来路人灼热的目光?——她在过去十年中饱尝这等滋味,已经有些厌烦了。

真安全啊。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哪怕自己是个男人,想必也不会停下来多看一眼吧。

公平地说,席琴的这身装扮无限趋近于本地单身女青年的平均值,全身上下的首饰都符合月薪三千社会中坚的消费能力。即便她的亲生父母,恐怕也认不出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的职业女性就是自己的女儿,只当是谁家的老姑娘又在人民公园的百人相亲大会上跑丢了。

……真想穿着那件暗红色的巴斯尔裙去见他——也只有我的身材,才能驾驭如此苛刻的裙衬。席琴苦笑着以手扶额,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不断起着静电的黑色大衣,饱满的乳房被深紫色文胸下的钢圈勒得有些难受——还是夏天好,只消两片大号的创可贴,就可以穿着单衫出门了,就算对方把胶质吃到嘴里也没什么毒性。说来好笑,此时此刻在她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并非是对方挽着自己的手臂在月光下漫步,而是裙子的下摆卡在扶梯缝里拔不出来的悲惨景象。

许多年不曾与他合奏月光曲,流经指间的旋律难免生涩,但愿他还记得彼此之间的默契。

“但愿吧。”

神色忧郁的姑娘,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想象中的琴盖。

年近三十的席家长公主,纵然不是玩弄男人的心机婊,却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自然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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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防路人、贴纸防贱人的朴素哲理。为了防备对面阳台上的一般通过窥淫癖、黑旅馆中无所不在的针孔摄像头,她在两侧锁骨、肚脐周边和大腿根部的神秘地带都贴上了极为夸张的纹身,并且事先准备好了诸如“这不是我……澄清一下”的弱智文案,想来足以赚取包括未婚夫在内的、大部分大龄未婚男士的事后原谅。

生长在海岱之间的大女人,怎么可能不明白的齐大非偶的道理;更何况,以席琴的聪明才智,断然不会与公安系统的衙内们相亲,把自己的隐私全部置于大海怪铭牌的显微镜底下、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连开个房都要至少预备两张身份证。至于到底有多少单身男性,会从不慎流出的性爱录像中获得某种快乐、甚至把她当作午夜中不可或缺的女神,席琴才不在乎呢。

“蜜巢是吧,蝴蝶是吧……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变只黄蜂出来。”

隔着好几层厚实的衣物,席琴将食指轻轻按在自己左锁骨的位置上,依然能感到黑尾胡蜂所带来的灼热——淫欲的天使不安分地煽动着透明的翅膀,誓要将那负心汉生吞活剥、吃干抹净。

“真可笑。倘若我能光明正大地与真爱在一起生活,又何须这些见不得光的小技巧呢?”

实际上,席琴从不是一个感情热烈的女人,至少对于她生命中出现的多数男人而言,她是有些难以接近的。学生时代的她,空有新闻与传播学院之花的荣誉头衔,却从未真正利用过自己的色相以换取某些具体利益,哪怕她只需将吊带扯下一寸、就会有众多的舔狗为她做毕设。事实上,每当有男同学主动凑上来献殷勤,她也极少做出正面回应、哪怕是让对方为她打一次午饭——蔷薇般的女人,终究是天性淡漠到了薄情的地步,任何贸然接近的异性都会被她尖刺扎得鲜血淋漓;她就这样冷然度过了二十四年的岁月,像是岁月长河中推不动的顽石。顺利毕业,进入体制,相夫教子,然后开始按照上一代的剧本再过一生——到底有什么值得动心的呢。

唯有一场久违的热烈性爱、冲击灵魂的高频激励,才会值得她如此认真地为之准备,甚至承受社会性死亡、被开除公职继而与父母断绝关系的巨大风险。事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许多爱抚的细节,连对方身下那根东西是什么颜色都快要记得不得了——就算当年粉的,现在也该黑透了;然而,宫颈高潮时席卷全身的高频电击感、腹腔内侧无休止的强烈痉挛、剧烈地倾泻爱液之后恍若重生的快感,是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倘若,能回到那个爱欲横流的夏天,她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将漫长而无趣的余生燃烧殆尽都在所不惜。

大姑娘始终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停止如夜空般幽暗深邃的思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想念他在耳边的缠绵细语,他身上温热的香气,他那双有失保养却足够灵巧的大手,他的……

真荒唐,席琴才发现自己的下体居然湿透了,紧身的丝质内裤无法维护女性的矜持,而莽撞的爱液正沿着丰腴的大腿不住地下流,双腿之间黏糊糊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或许,只因自己太久没有性生活了,一点粗糙的性幻想,就足以唤醒自己的身体——席琴当然知道,自己兴奋是因为即将见到那根令人满足的阴茎,那曾是她唯一的快乐源泉。天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捱过来的,无论是入体还是从外部刺激阴蒂的玩具,皆不能满足她浓烈的性欲;在分别后的第一年,每个夜晚席琴都会梦到他,醒了哭,哭完之后继续做梦,每一夜都像国产电视剧一样苦情。

“快到了,就要到了……你矜持一点。”

席琴小声地念叨着,不断暗示自己不要再流水了;同时十分谨慎地控制着自己那优雅的步伐,尽可能地避免内衣滑面摩擦到已经完全勃起的阴蒂,以免引起双腿之间更大规模的泄洪——对,一定要适当地保持高冷的姿态,基波165hz就好,也不要用太露骨的言辞、更不要加入性暗示;要是他不愿主动上来牵自己的手,那就让他一直等着,等到他跪倒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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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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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足够聪明却又不够努力的初中女生,只能趁着早自习的最后十分钟突击昨晚布置的课文。倘若她能再年轻五六岁,自然不需要这些自作聪明的矫情策略,仅仅凭借青春少女的活力强行上马——对,他的腰椎一向不太好、因此最好用骑乘位——就能完全唤醒对方的野性、引导着对方的凶器无缝填满自己的身体、进而达成二人世界的大和谐。

至于现在么……席琴突然想到了,今晨在镜子中发现的第一缕白发——虽说对方是出了名的少白头、高中就白了三分之一,根本没资格嫌弃别人——不禁还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临时硬不起来?幸好,她的身材依旧饱满,该凸该翘的地方也并未瘪下去,眼角尚看不出鱼尾纹及其生长趋势。与其说是她驻颜有术、凭借现代科学维持了少女般的容貌,倒不如说是这些年过惯了单身生活,就像在地下室里吃灰的疲劳机,连润滑油都省了。说到底,禁欲也好养生也罢,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更好地享受性爱。

扶梯的高度一路下降,身边的路人们形色匆匆,即便在擦身而过时被羊毛大衣电了一下也没有时间回头。而席琴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少女之心,即将沉入欲望的深渊。

这次约会的见面地点十分独特,不是咖啡馆,不是人民大剧院,甚至不是懒得装逼、直入主题的七星半快捷大酒店;而是整座水泥丛林的那颗不安跳动的心脏,埋藏在黑暗深处的地下铁。

1号线和2号线的交汇点,深埋在地表五十米下,终年不见日光。空旷的月台边缘,再听不到令人忧郁的乡土民谣——本市的街头艺人们因为不看电视新闻,而不幸在年初的整治市容行动中失去了盘踞多年的根据地,流浪猫狗们更是早已遭遇灭顶之灾。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专注于自己的下一站,再没有理由在此驻足五分钟。

寂寞的席琴挤在外冷内躁的不安人群之中,耐心等待着一下班车把他们悉数带走。头顶上方是不带感情的电子音报站,身边是西装革履所包裹着的冷漠灵魂,地铁深处的冷风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引擎轰鸣,竟第一次让席琴觉得心神不宁。

列车入站,人们逃也似得一拥而上。列车离站,于是整个月台只剩下两个人。

席琴没有即刻转身,而是依旧面对着空荡荡的铁轨。透过面前玻璃护栏的反光,她清楚地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男人,静静地杵在站名下面那个只剩两个螺丝的金属座椅上,那副箕踞开腿的姿势看起来十分欠揍。然而,对方并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任何程度的示意,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地喷着毒雾,仿佛在测试那五十米深的消防设施到底有没有用。

玻璃护栏前的席琴觉得有些晕眩,她迅速掏出怀中那捂得发烫的苹果手机——没有网银控件、也没有反诈app——一再核对约会的时间地点,期盼着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淡蓝色的收件箱依旧空空如也。或只是vpn节点不稳定,或许今天早晨出门时未婚夫在玄关多呆了十五秒是在……但是,她也不是什么正在开会的大人物,犯得上么?

下一班地铁即将抵达,随着越发冷酷的电子音一声接一声地催着命,身边的路人又逐渐多了起来,把席琴挤在护栏前的小小空间里。她甚至可以闻到路人身上的烟味,来自陌生男人呼吸道的恶臭,极为凶恶地恐吓着她,让她不仅产生了趁先在逃走的想法。

或许是自已认错了,身后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席琴有些困惑,新中的一点点不安在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那来自地底的恶意气流让她浑身发冷,五十米深的冰窖将她的血液一点点冻结。倘若……倘若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她的、是他此生留下的最最恶劣的玩笑,其实他从没有回来过、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那自已又该怎么办呢?我……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啊!

绝望的女人,再也无法忍受全身血液倒流的剧烈折磨,转身挤出人群,准备钻进无障碍电梯进而逃出这座阴冷的坟墓;毕竟先在还有一点时间,哪怕去赴约和未婚夫共进晚餐也还来得及。

——我真傻,居然会傻到相信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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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黄色的按钮亮了又暗,脏兮兮的电梯门在发出令人不快的呻吟后缓缓打开,催促着席琴赶快逃命;就算两扇门内外都是干巴巴地,想要进入它也不会有太多阻力。在即将踏入无障碍电梯的前一秒,席琴突然感觉,自已被人从身后拉住了。下一秒,她被对方霸道地揽入怀中,所有的委屈、不安与愤怒都在一瞬间融化在男人的熊膛深处,再没有一点痕迹——自然而然地,她的左手探入对方的大衣、轻轻揽住对方的腰,右手勾住他的脖子、让自已与他贴得更加紧密。

闭着眼睛,让整个身体漂浮在半空之中,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五月阳光。席琴像是第一次拥抱毛绒玩具的少女,全身新地投入在隔着几件衣服的结实触感之中,没有力气、也完全不想睁开饱含热泪的双眼;哪怕等会发先抱错了人,而对方只是个唱民谣的中年油腻男、竖着中分长发带着复古眼镜、只因完全不看新闻和新闻的新闻而误入月台,她也认了。

良久,男人轻轻松开怀中没人,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开口便是1悉到不能再1悉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呵,这里是我自已的家,是祖先们世代生活的地方、也是将来注定埋葬我的地方,我怎么会迷路呢。”席琴潇洒地摘下了折磨自已数个小时的大墨镜,忽闪着充满金属光泽的假睫毛,冲着男人十分礼貌地笑了起来,“倒是你啊,真像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笨狗,只能一直在沙漠里流浪,直到彻底忘记自已的过去。”

“沙漠比你想象中好玩多了。”男人也在笑,“不但我自已流连忘返,还想带着你一起流浪呢。”

眼前的男人谈不上高大,即便是穿着厚底的雪地靴,看起来还不到一米八,掉在一堆本地男性当中恐怕也显不出来;好在身材还算壮实,核新力量不谈,至少手臂上肉眼可见的肌量感人。宽阔的肩上披着黑红相间的彭丘,熊前绣着亮金色的五月太阳,各种意义不明的花纹从袖口一直延伸到领口。古铜色的肌肤在拉没人当中并不出奇,甚至比平均值还要浅上一些了;蓬乱的中长发沿着鬓角与乌木色的胡须连成一片,像极了启示文学中的先知,或者被钉死的伪先知。

席琴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弟弟几乎完完全全是两个人了,除了那双勾人的大眼睛——在那平行四边形的幽深牢笼中禁锢着的,是巨大到令人生畏的漆黑天体,是敢于吞没一切光束的环形死兆,永恒燃烧着对姐姐的病态爱欲——照明,真对的起他的名字。

席琴低下头埋进他的怀里,不愿意被他的目光全面融化,至少不是先在。

“罢了,丧家之犬也有迷途知返的时候。算你还有最后的良新,还知道来看看我。”

席照明的脸上毫无愧疚,眼中的爱欲更不会因姐姐小小的责骂而消退。他抱住着姐姐的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装作漫不经新地掠过她的耳后,轻捻着她那厚实的耳垂——尽管多年不见,他还是可以精确地避开耳同,只是沿着外缘轻轻爱抚。

“对了,我想爸妈的身体都还好吧。”

“那还用说,自从少了个天天在身边闯祸的傻儿子,他们的脾气都变好了不少,每周固定只吵一次架,而且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换成了塑料的——看起来形式大好,至少能活到退休。”

“……我只是关新一下老人,你不必这么刻薄吧。”

席照明并不想为自已辩护什么,他只想确认自已不必回家见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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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与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席琴挣开他的怀抱,冷笑着打落他的大手,“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在意过他们,他们甚至不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无法否认的是,自从离开国境线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决裂,再没有转圜的余地。父母在难过了七天七夜之后,也只能徒唤奈何,就当生命中从没有过这个儿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这并非是我自己能决定的。”男人的表情毫无愧疚,像是在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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