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表現出的輕鬆慢慢凝固,臉色像石膏一樣白,就像等待著判決,就像我告訴他和科雷格德國還有兩年就會全面失敗的時候。那時,他們二人的臉色就是這樣。
他在等著我作出「預言」,說出他們密謀的結果,就像那天宣判第三帝國的命運一樣。
可是一些鎖鏈封著我的嘴,堵滿了我的喉嚨。我不能說密謀是註定要失敗的,——雖然這是事實。
我也不能說密謀失敗後許多人都會死去,我不能說。
這些東西像巨石一樣壓到胸口,散發著無法排解的痛苦。可是我如果把它們說出來,那不能承受的重量就會把眼前這個變成石膏的人壓碎了。我頭一次感受到這個身處時代中的人有他自己的脆弱,需要我來守護。
我強迫自己笑出來:「妠粹是一條不歸路,人們反抗是必然的。我真的希望……你們會成功。」
「他們說中國也支持我們的行動。你知道嗎?」他說,「科雷格在西線認識了新的朋友希普林上校,他通過自己的中國妻子得到了重慶的支持。」
他滿懷期待,大概希望我聽到關於中國的消息,會減輕一點壓力。我也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輕鬆,使勁點頭。
我在腦海里搜尋著相關的記憶。為什麼來這裡之前,對這段歷史絲毫沒有特別的關注?空白的記憶像一個真空,而我尋找的信息是空氣。
假期結束後,他前往了西線。去巴黎的列車啟動了,我像兩年前一樣追著火車跑到月台的末端,他在車裡探出頭看著我,吻著我送給他的一個鳥兒形狀的小小香袋。那是我前一段時間做的,手工粗糙,材料有限,裡面只放了些薄荷和檸檬葉。
當列車轉彎後再也看不到他時,我的腦海里還迴蕩著他的話:
「我愛你,也愛這個國家。在她毀滅之前,我必須為她做些什麼。我沒有辦法拋開一切自己幸福,我做不到。」
情緒就這樣失控,躲在水泥柱後面泣不成聲。
兩年前,他從東線回來,帶著一顆失去信|仰的心,我以為自己的愛溫暖了他,以為那份集|中|營的報告交他處理,這已經能拯救他,讓他安心,認為自己做了有意義的事。
實際上,這遠遠不夠。一份報告怎麼會夠?只有更激進的行為,才能平衡他在參軍之初對那個帶領德國走出經濟低迷的人的盲目信|仰,平衡目睹了大量殺戮後產生的震驚與憤怒。他曾經的信|仰破滅了,而除掉那個人,建立新的德國,就是他新的信|仰。
火車進站和出站的聲響,周圍人的喧鬧、擁抱甚至哭泣聲將我包裹、埋沒。比起兩年前,火車上下來的傷兵多了。有時車廂門打開,一個接一個的擔架抬下來。而另外一個車廂上車的是新兵,看起來只有17、8歲,穿著偏大的新軍裝,表情興奮地登上同一輛列車,和那些傷殘的老兵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列列車開動,把無數盲目的生命送到前線,送到冰雪、泥濘和炮|火中去。讓他們在生死關頭重新審視自己的信念,或者為這份盲目付出死亡的代價。
車站很大,即使我哭泣良久,也沒有人注意。世界也很大,不可能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我們不可能脫離整個世界而獨自幸福。
他做不到,我們誰也做不到。
第132章
這天下午,預約的病人結束以後,我請了假,沒有坐車,走路回家。在路上,遇到了雷德。
「提前下班了?」
「狀態不太好,」我說,「處理病人時也會耐心不足。上午聽她們絮絮叨叨講一些事,差點發脾氣。」
「那就上車吧。」他打開|車門。
汽車停在威廉草地街55號門前,周圍的房子有不少已經在空襲中受損嚴重,這屋子卻狀態良好,也許是還有人維修。甚至外牆地上種的紫藤也都枝葉繁茂。
「這裡有新主人了嗎?房子維持得很不錯。」我下了車。
雷德從口袋裡掏了鑰匙,打開門,進去打開了燈。
「維護的人就是我。」他說。
「可為什麼呢?」
進屋去看,一切如故,就像我們沒有搬過家,還在這裡住一樣。連桌面上也沒什麼灰塵。
「其實是舍倫堡要求留下的,」雷德說,「您搬走以後,海因里希本來說這房子可以隨意處置,但舍倫堡說讓我保留下來。我想……他是打算某一天親自帶您來,讓您看到他這麼珍視您和父親共同居住的房屋,會感動於他的心思。」
我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打開鋼琴,手按了按,發現音準也都調得好好的。床|上沙發上的床單、墊子也都一應俱全。
「您破壞了他的計劃。」我說。
「我怕您出於善良和感動,過於信任人,像那天一樣受騙。」雷德說。
「如果旅隊長知道您把他和瑪格麗特歸為一類人,會很生氣的。」我說。
雷德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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