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寧沒吭聲。
宋明明起身刷碗,室內又恢復平靜。金寧推著輪椅去衛生間,她急需喘口氣。
馬桶兩邊是對稱的欄杆,她平時就像體操運動員那樣撐起身體,然後緩慢移動到馬桶圈上,這個動作她練了一年多,只為了保持「正常人」的體面。
金寧拉起輪椅的剎車,她扶著欄杆站了起來,雙腳落地的一剎那,腳趾在拖鞋裡使勁舒展了兩下,鏡子裡是張看起來極為委屈的臉,這些年裝模作樣太久,表情已經形成肌肉記憶,她都快忘了放肆大笑是什麼感覺。
她走到馬桶邊坐下,兩條腿自然分開,輪椅側兜里的煙只剩下一根,看著最後的慰藉,金寧毫不猶豫點燃了它。四年前,她叼著煙坐在衛生間裡練習站立,那是原明偉第一次拒絕她,封殺了她康復的機會卻給了她重新站起來的希望。
金寧這些年閒下來的時候只忙兩件事:一是學習如何重新站起來,二是記住站不起來時的狀態,她明白太多人盯著她和這雙廢腿,在等到報仇的機會之前,這是她最後的籌碼。
宋明明把碗碟放回原位,她抽了一張廚房紙擦手,扶著腰走出廚房。金寧家的衛生間沒有門,她不好意思打擾,只把茶几往外搬了一點,然後轉身進了臥室——為了搜查。
金寧的臥室里沒擺什麼東西,一張床,一個床頭櫃和一面衣櫃是屋子裡所有的東西。
衣櫃裡掛著一年四季的衣服,數量不多但都很乾淨,基本上以黑白為主,右側是幾件男士襯衫,看大小應該是原明偉的,袖口有些發黃,但湊近了還是能聞到一陣清香。
衣櫃的最左邊摞著一列簡易鞋盒,宋明明點了一下發現足足有十二雙。她半蹲著,模仿金寧坐在輪椅上的高度,拿到了一雙粉色球鞋,那是前年的新款,以少女設計為主題,當時她和婷婷分別買了一雙。剛要感嘆心有靈犀之時,宋明明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這雙鞋的後跟好像有些磨損,肉眼看上去logo的兩邊不對稱,按理來說金寧腿廢了,腳也應該不能使力,鞋底的磨損應當是平均的。
她拍了照片,然後把鞋塞回去,按照記憶里的樣子規整好後又把頭伸出去,看到衛生間的燈還亮著才放心。
床頭櫃是漂亮的牛油果綠,在純白的房間裡格外顯眼,上面放了一本《肖申克的》,旁邊是一個挺大的沙漏。
宋明明沒敢挪動,只能半蹲著觀察,這沙漏足有三十厘米,按照估計旋轉一次可以用一個小時,不過這個沙漏和市面上賣的不同,裡面的沙子太過細膩,還泛著灰色,看起來有點髒。宋明明的腦子快速轉動,她總覺得在哪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宋警官。」門外高喊一聲,宋明明趕緊應答,她把手放在衣服上搓了搓後才走出去,金寧坐在輪椅上,被茶几卡住,過不來了。
「不好意思,我剛才擦桌子可能推到了。」宋明明用小腿把茶几移回原位,「你要休息嗎,還是干點什麼?」
「現在睡也太早了,我喜歡看書。」金寧推著輪椅,她的手上濕噠噠的,「你剛才在我房間裡看什麼?」
「沙漏。」宋明明大方承認,「我覺得挺特別的,和外面賣的不一樣,沙子沒響動。」
金寧掐住沙漏的腰,來回顛倒下,裡面的東西傾瀉而下,「確實不一樣。」
「在哪買的,我也買一個擺臥室。」宋明明坐在床上,「就是這個沙子的顏色怪怪的,要是有其他的就更好了。」
「有吧,我本來以為我這支是淺粉色,結果拿出來是灰的。」金寧的表情里寫滿了遺憾,隨即她仿佛也並不為意,「凡事沒有十全十美,這樣也挺好。」
粉色?灰色?我這支?宋明明捕捉這些詞彙,答案好像在一團霧後面,她一邊應承著金寧的話,一邊觀察流動的「沙」,在燈光的照射下,她突然反應過來,這是灰,如果可能呈粉色,那麼這可能是——骨灰!
因為害怕金寧察覺,她順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書,與她討論起來,「我看過這個電影,很有深意,特別是結尾的地方。」
「警察還看這些,我以為你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什麼?」
「接受不了站在暗處。」金寧往後退,她打開衣櫃,拿出了一件較長的短袖,「要換上嗎?」
「我們只是維護正義,但本身不一定是正義,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具有雙面性,要是沒有壞人,我們就都都退休了。」宋明明沒有接過衣服,此時她心中的疑問已經到達頂峰,可骨灰沒法用做DNA檢測,即使她拿到了樣本,也無計可施。
但她相信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就連常中生那樣狡兔三窟的人都會留下把柄。
宋明明起身去洗手間,她想觀察這個房子裡的更多地方。剛走到門口,一股藍莓味撲面而來,她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後扶住馬桶旁的欄杆,抬起頭看自己的臉,蘋果肌被黑眼圈分成了兩半,嘴角紅紅的,像小括號一樣粘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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