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晏璋停頓了半息才道,「我不知她具體如何想,但當年他們遇見,我父為取得她的信任,應當將此地許多內情告知了她,在我十歲前,她都很正常。」
牧封川心裡一個咯噔,以他豐富的聽故事經驗,轉折要來了。
果然,晏璋垂眸道:「那一年,她自身靈力徹底耗盡。」修士失去靈力供養,正如凡人落入水中,哪怕以分神期修士的底蘊,能撐到普通人一輩子過完才徹底淹死,可那種死亡如影隨形的窒息與痛苦,能將人活活逼瘋。
晏璋沒有多談他母親做了什麼,只說經過五年,他的父親通過布局,殺了他的母親,同時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牧封川直勾勾盯著晏璋雙目,在他要輕描淡寫越過話題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對你做了什麼。」
他的語氣中沒有疑問,十分肯定,若單單是只是這些,五百年時間間隔,以晏璋的個性,不至於流露出深切的痛苦死寂,還有一絲逃避。
晏璋避開牧封川視線,良久,他緊抿的雙唇打開:「她想用生靈血氣替代靈氣,一開始是動物,後來是普通人,再後來,是我。」
從血液,到筋肉,他該慶幸,自己是對方珍貴且唯一的孩子,所以對方用起來十分克制,甚至沒有留下永久性後遺症。
牧封川鬆開手,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從晏璋話語中可以聽出,那十年裡,他的母親對他定然是十分珍視,故而面對後面的遭遇時,才愈發難以釋懷。
他其實也有同樣的境遇,但他總不能將自己的跳樓經驗傳授給晏璋吧。
不對,現在晏璋跑來找他,一共赴死,結局都差不多。
晏璋瞧牧封川悵然若失的模樣,反而揚起笑來:「沒什麼,這些年過去,其實也快忘了。」
「騙子。」牧封川一抬下巴,用手指敲著床鋪,「別忘了,你剛才給我保證過什麼。」
晏璋一噎,吐出一口濁氣:「好吧,沒有忘。」
他閉了閉眼,無奈搖頭。
牧封川本想問他後面,思忖再三,沒有開口,倒是晏璋主動講下去。
他道:「我被廢後,頹喪了一段時間,我父親忙著生養其他繼承人,也不曾理會我。不過,面對死亡,所有人都相差無幾。」
「我沒有想到,」晏璋說到這裡,不禁笑出聲來,眸中卻顯出淒寒的冷漠,「我的父親,也覺得我是一顆靈丹妙藥,能救他性命。」
牧封川聽他說完最後一句,明了含義,腦海一陣眩暈,同樣的悲苦重複兩次,他不敢想,當年晏璋是如何承受下來的。
他忍不住撲上去,緊緊抱著對方,好似想將其嵌到身體裡。
晏璋愣了一下,手臂緩緩環住牧封川,逐漸收緊。
兩個人在一間破舊狹窄的木屋裡偎依,心跳重合,玉兔透過屋頂縫隙窺探,羞得拉過一片烏雲,將月光擋住。
不知何時,牧封川換了姿勢,背靠在晏璋懷裡,頭枕在他肩膀上,夜露深寒,另一個人的體溫使得人格外熨帖。
晏璋的手指穿過牧封川的指縫,他道:「我小時候,他們一個教我治國,一個教我修行,那時候,我覺得天地寬廣,將任我施為。母親十分耐心,明明我始終不能踏入修行,她也不厭其煩為我講道傳經,還給我講南洲之外,那些仙界一樣的故事。」
牧封川默不作聲,他明白那種感受,很多時候,得到後再失去,比從來不曾擁有,還要痛苦。
晏璋邊說邊笑,胸腔的震動傳遞給牧封川,震得他臉有些麻木,他想抬手搓揉,手被晏璋抓得死緊,於是只能作罷。
晏璋不停揉弄牧封川的手指:「母親要我血肉時,我想著,這身血肉本就是她賜予,她要收回,我也無話可說。後來,父親他重病,哈,他終究是小瞧了修士,既然他能搜羅到那些不靠靈氣,專注詭術的異人,母親又如何學不會呢。」
「我看到他抱住其他女人的孩子。他要用我的血,為他續命,為他那些賤種鋪路。」晏璋以一種牧封川聽過的譏誚語氣,咬牙切齒,「休想!」
那是他母親打來的天下,他母親建立的國家,儘管母親並不在乎,晏璋也對皇位寶座毫無執念,可他絕不會犧牲自己,成全一群小偷。
所以,他跑了,他本就有修行底子,就算沒真正踏入道門,光靠身手,也比這裡的普通人強得多。
況且當時他父親重病,其他繼承人年紀尚幼,根本抽不出手追捕,也讓他順利跑到了海邊,駕船出海,孤注一擲。
或許是他運氣好,天公垂憐,他在海中漂流,遇上暴風雨,船毀了,人也落入海里,醒來時,竟然被衝到了東洲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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